第二十二章奈何神工也折腰
“二哥说的可是……”曾布迟疑的问道,有点不敢置信。“大工喻浩的后人?”“正是,”曾巩不当谜语人,“来者正是喻浩之婿李益。他现在正在抚州营造州学。明天我便匠和方贤侄一起去请他。”
“妙极,有他在,这新式水碓制作就不成问题了。”王安上抚掌大笑。“不过,能有这面子请得动他的,只有曾二哥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切竟在不言中。连曾肇都恍然大悟了。留着方翰韬满头问号。不是,你们这说的是谁啊?
王安上望着方翰韬笑着说道,“没想到还有贤侄不知道的事情。”曾布见状,忙给方翰韬解释。
喻浩是五代宋初,名震天下的名匠,当年钱王割据吴越之时,曾在杭州建造梵天寺木塔。
但建好之后,这塔晃的跟扭秧歌一样,钱王见状大怒,甲方爸爸雷霆之威,施工的土木老哥们慌得要死,但都束手无策,只好偷偷去找喻浩请教,喻浩给出了修改意见,照着这么一改,这塔立马就不晃了。由此名声越来越大,到了宋太宗时代,还参与了修建京城的开宝寺佛塔的工作。并根据自己一生的技术经验,和其女儿合著,写下了《木经》三卷。可谓是大宋国宝级的技术人才。虽然此时他已经去世了,但技艺精髓被他女儿和女婿所继承。曾巩说要请的,就是喻浩的女婿李益。
而王安上说只有曾巩有这面子和交情请来李益,皆因曾巩是欧阳修的弟子,而欧阳修年轻时是钱惟演幕府中人,钱惟演便是钱惟演为吴越王钱做第七子,有这层关系与人情在。人情社会便是如此,有关系和人情在,才好办事。
到得第二天,曾巩便领着方翰韬二进抚州城,去寻李益了。七绕八拐,这次便来到抚州州学的施工工地。抚州的州学与官府县衙都是在一起的,其实以前就没有州学这玩意,但自从范仲淹领导的庆历新政开始,州县中均开始延请在野名儒为师,设立学校,天下文风大蔚。虽然短短一年的庆历新政的改革虎头蛇尾,功败垂成,但作为改革的遗产,学校却得以保留,甚至越滚越大,某种程度而言,已经深刻的改变了大宋。
只不过,到了施工的现场,这里又出了意外,又是一群人围着争吵。
方翰韬摸了摸鼻子,等会,这场景昨天我好像在哪见过来着……
“说好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又是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又是三个月,就快一年了押司,你们到底让老夫营造什么?每次说好了,建了一段时间后要加需求,说好后,建了一段时间又拍脑袋再改,你们官府能不能把需求彻底说清楚,再让老夫来建啊!”
一个工匠模样的老头冲领头的胥吏悲愤的说道。
“你对我态度好点行不行?现在全抚州只有我手里拿着钱款,我回去把你的工程钱财掐掉,你自己看着吧!”胥吏不耐烦的说道。方翰韬一看那个胥吏,好家伙,这不就是之前在城门口刁难外地贩纸客商的那个小吏吗?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方翰韬再看看那个工匠老头,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曾二叔,那位老丈不会是……”
“不错,他就是李益。”曾巩说道,“你不会以为真就那么巧,想要找个好工匠来制作新水碓,就有一位大匠刚来抚州城吧,唐传奇也没这样子的写法的。李益陷在这抚州城的困局中,已经快半年了。”
“这什么困局?不会是摊上了烂尾楼吧?”方翰韬吐槽道。“烂尾楼?”曾巩玩味了一下方翰韬说的这个新名词,颔首说道,“烂尾一词,形容李益此番困局颇为贴切。
抚州请他来建造州学,结果建到一半,突然又改口,让他重新设计州学样式,如此变来变去,简简单单一个州学,快一年了都没建好,反复拆反复建,牵连日久,耗资甚重,但抚州官府却分文不给,李益也因此被困于此。”“既然曾二叔和这位李益熟识,想必他之前肯定请曾二叔过来解围脱困吧。”方瀚韬心思转的也快。曾巩点了点头,不错,我确实是要来帮李益脱困解围的。你投桃我报李,到时候再请李益帮忙改进王安上家纸坊的水碓,也就顺理成章了。
人情社会就是如此。但跟之前曾巩帮方瀚韬家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面对的是抚州,而不是金溪县,情况天差地别,曾巩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布衣之辈,也就之前考上个举人罢了,跟州府直接对线难免势单力孤。所以不出方瀚韬所料,曾二叔虽然富有正义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他又不傻,这么精明的老狐狸,肯定不会做徒劳之举,因此审时度势,直接选择了摇人。“所以曾二叔你找的是谁啊?王六叔吗?,可看着不太像啊?”方瀚韬有点很好奇曾巩这次摇的是谁。“那自然是会给州学营造付尾款的人。”曾巩说道。“贤侄,你听说过这首诗吗?”“哪首?”方瀚韬疑问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是纷纷说魏齐?”曾巩不疾不徐,念出这首打油诗。“这谁啊,这么反动,是不是和孟子有仇啊?”方瀚韬一听这打油诗就快绷不住了,这首诗摆明车马是在喷孟子,虽然此时孟子的地位没有明清时候那么高,仍然是子书,但现在的大宋,尊孟的潮流已起。唐代的韩愈“道统”论一出,发展到宋代,像曾巩老师欧阳修,纷纷为儒家传承定调,孟子作为孔子之后的道统继承人这种说法,渐渐成为主流。这种思想在曾巩身上也体现出来,方瀚韬之前在南轩书房读书的时候,就发现曾家子弟也非常重视孟子。ro但突然曾二叔来了这么一手,搞得方瀚韬分外违和。
“贤侄你想想当初为什么要来抚州城啊?还不是为了胡先生的那本《周易口义》。如今大宋儒林百家争鸣,各家自有其说,自以太学,州学为割据藩镇,论战不休。太学自有三先生,孙复,石介,胡瑗名震天下。但天下之大,儒者岂此三人,有一人,当年曾受范文正公赏识,著《富国》,《强兵》,《安民》三策,士林非孟一派扛鼎大宗师。与胡瑗,孙复笔战辩论,分庭抗礼。更为名师,座下弟子皆有中进士者。
这位就是我找的帮手,能助李益脱困之人。再说贤侄你不是嫌弃经义难读吗?此番事了,你可以多向他请教,这也是我为你找的经义解惑之人。”“是谁?”曾巩说的方翰韬心情澎湃,合着曾二叔带自己二进抚州城是别有深意啊,不仅是为了找李益为王安上改进水碓,还帮自己又多了一科的老师。“跟我同属建昌军,南城县的盱江先生,李靓。贤侄你看,他来了。”方翰韬心中一动,李靓,他突然想起来,在后世他对这个名字印象非常深刻,一个原因是这这个字是真罕见他都不认识,再一个原因是在后世各路名家的评价中,李靓是两宋大思想家,儒家功利学派的开山人,也是一个不曾得君行道的王安石。某种程度而言,他是即将到来的那场轰轰烈烈的王安石变法的开路先锋与指路明灯,也是王安石新学的奠基人。看了看身边的曾巩,和远处李靓的身影,还有那远在京城的王安石,方翰韬不由得感慨。
小小的一个抚州,还真是卧虎藏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