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千金之子坐垂堂
皇宫文德殿西邻处,中书门下政事堂内。
方翰韬鼻观口,口观心,老老实实的坐在堂下,旁边还有其他同年进士们。今天是堂除授官的日子,他们这些进士高第,在等待政事堂宰相们分配授官的通知结果。贡举最大的恩荣便是释褐授官,这也是进士期集期间最有实质意义的事情,含辛茹苦做题考试为的什么,还不是图的这个嘀!在唐代进土及第后,只是取得了做官的资格,还不能直接入仕为官,还要必须参加吏部铨选考试,也就是关试合格后,方才能脱去粗麻布衣,换上官服,也就是所谓的“释褐为官”。
有的进士往往及第之后,仍未获禄,依旧身为布衣多年。比如唐宋八大家的韩愈,进士及第三年都未能授官最后只得投奔宣武军节度使董晋麾下为幕僚,方才初入仕途。
但到了大宋之时,科举制度变革,加了殿试这一道程序,省去了吏部关试这道手续,故而宋代进士们的一大恩荣便是未命官而先释褐,唱名赐第的时候,便由官家赐袍靴板笏,脱离平民,踏上了仕途。
而前面的考试,进土期集庆积流程都走完之后,也来到了最关键的,也是戏肉部分的分配工作环节。像方翰韬这样进士高第,都是由政事堂的宰相们亲自主管分配工作。都堂内一片寂静,一众人在都堂内焦急等待。按照大宋的官场习俗,官员们进都堂都要脱鞋以示尊重,方翰韬他们这些新科进土也不能例外,他们都穿着之前赐衣的绿色官府,手里捧着笏板,把鞋脱了,脚上只穿布秣,与木地板摩擦,发出一片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方翰韬身边的窦木等得有点焦急,低声问旁边的李凶,“李兄,你说咱们这堂除到底会被授予什么官职?”窦木是外地来的举人,对大宋官场上的故事惯例还不是特别熟,有点忐忑。李凶是洛阳功臣勋贵子弟,对这些就非常了解。他笑着回答窦木道。“窦状头等会堂除授官,阶官是第二十七阶的将作监丞,从八品,起步便是京官,脱离选海,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大宋每届状元阶官都是如此。至于散官依例应该是正七品下的宣德郎。爵位嘛,依咱们大宋的爵制,文官须得少卿监以上才会授爵,窦兄还差了一步。至于策勋十二转,京官和幕职州县官选人初授都是一转的武骑尉官,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凶如数家珍的给窦木说道。“这些,窦兄与我,还有小方探花,咱们三人应该都是一样的,当然小方探花与我的阶官自然比不上窦兄的将作监丞,我俩的阶官应该都只是正九品,第二十八阶的大理评事罢了。”大宋官僚制度比较混乱,因为全面继承中晚唐五代的制度屎山,再加上宋初为了制衡地方藩镇等历史遗留问题,因此在现在出现了本官阶官化,官,职与差遣分离的现象。像李凶所说的阶官,便是唐代的职事官,但因为后续藩镇崛起,制度混乱,很多中央官员带着本官出知地方(经典例子,开元天宝时期的李适之和安禄山,他们本来职事官是御史大夫,但是却在幽州干着节度使的活)很多情况下,身上带的职事官并不意味着就干这个活,最后慢慢演变,到了现在的大宋,只起到文臣迁转官阶,确定俸禄的作用。这是用来定待遇,排大小的,可以理解为后世的科级干部,厅级干部,只不过在大宋,就变成了“将作监丞级干部,比部郎中级干部,吏部尚书级干部”。
名字确实有点误导人。而迁转官阶又分为京朝官和幕职州县官,也就是选人,这两种官阶天差地别。幕职州县官原系唐代以来藩镇所辟幕府职事,中晚唐以降,地方政府的权力被藩镇所夺,故而地方基层政府官员都藩镇地方自己招的,没有经过中央授权认证,也叫“假板官”,有点编外人土的意思。后来宋初,中央为了收回藩镇控制地方之权,便把幕职州县官人事工作通归吏部流内铨来负责,故而也叫作选人。
既然是藩镇的编外人士,外包派遣员工,不是朝廷中枢有编制的自己人,选人想要改官成为京朝官就相当困难,需要地位高的京朝官举主五份推荐信,所谓“五削圆满”,纳了投名状才能进圈子成为京朝官,朝廷自己人有了“编制”。
而中央是怎么收回地方藩镇之权的呢?答案是中央派中枢官员带着自己的本官出守列郡,去干知军州事,通判,知县事之类的差遣,架空了藩镇地方长官,也就是一般由武将担任的刺史的权力,从而夺取了地方的权力于中央手中。这就是京朝官的由来。而这些京朝官出差在外地,作为朝廷中枢自己人,考评人事关系肯定不会由负责选人的吏部流内铨负责,而是由中书门下的政事堂亲自负责,故而这也是堂除的由来。这也就是为什么方翰韬要拼命复习殿试,在稳定出线的情况下,要考个高名次的原因了。殿试前三名直接起步就是将作监丞和大理评事,虽然是最低那一阶的京朝官,但宁为牛后,不当鸡口。我辛辛苦苦考公上岸是为了编制,可不是为了当派遣员工,上了个半拉子岸,当然要一步到位了。至于李凶所说的爵和勋,一个是秦汉遗留的阶官,一个是隋唐遗留的阶官,到了大宋,已经用处不大,爵这玩意顶多就是给你按功劳涨点工资,相当于后世的额外津贴,勋就跟勋章一样,啥也没有,纯纯的精神奖励班主任的小红花。
大宋不怕你立功劳大,赏无可赏。差遣干到顶成宰相了,那就给你升阶官,阶官升到顶成太师了,那就给你升散官,散官升到顶成了开府仪同三司了,那就给你升爵位,爵位升到顶成食邑一千户开国公了,那就给你升勋,策勋十二转,一层一层转,最高的上柱国等着你。
这叠床架屋的酬劳制度设计,不仅打下燕云的大功都能满足,甚至连打下月球都够用了。这就是大宋的智慧!李凶这么说完,窦木又问道,"这阶官散官如此,那咱们的差遣呢,是不是也是按京朝官,会是诸州通判呢?”“依故事是这样,窦兄与在下,差遣应该就是外州的通判,只不过,”李凶看了一眼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方翰韬,"小方探花的差遣,就不好说了。毕竟年纪在这里,朝廷未必会把小方探花外放到地方成为亲民官。不过也不好说,还是看官家与相公们是怎么商议的了。"方翰韬也是无奈的一笑,他的阶官散官勋爵都好说,唯独这个差遣,他心里清楚,里面的水很深。韩维和富弼他们辛辛苦苦忙活这么多,又是透题把自己捧上了殿试第三的名次,又是给自己当月老订亲晏氏女,又是造势捆绑营销自己和晏殊。
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把自己与记室参军这个位置联系在一起,旁敲侧击,催促赵祯立储。如今,也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只不过方翰韬心底里,其实不太看好韩维他们此次催促赵祯立赵宗实为太子的行动,讲道理,世间最难的事就是让一个皇帝认清自己彻底生不出儿子的事实,当然比这更难得,是让一个皇帝认清自己活不了几年,快要死了的现实。
现在文彦博,富弼,韩维他们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两难在头,立储难如登天,而且立储这件事问来凶险无比,虽说赵宗实最后能登基是不错,但自己因此就彻底抱上他的大腿,也不是件善事。李世民刘文静的教训,以及解缙和好圣孙的故事,方翰韬还是知道点的,他可不想成为大宋版的解神童。故而方翰韬内心里,还是想能和窦木,李冈一样,外出地方当个通判,远离京城是非地,和未来的老板赵宗实保持良好关系,但不能走太近,这样子状态最好。
方翰韬心里如是想,过了老半天,见过世面的李凶疑惑的看了看都堂上的空悬的座位,疑惑的说道,"怎么相公们还没回来呢?今天崇政殿与官家议事有点久啊,那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其他人不了解内情,面面相觑,方翰韬心里咯噔了一下。此时的崇政殿内,事情走向了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