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巨鱼先已化风雷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二十九章巨鱼先已化风雷

"这段时间,咱们得把门窗锁好,夜里睡觉也警醒些,不要被歹人所乘。"太平兴国寺,力胜院内,老江湖曾巩提醒曾布和方翰韬道。“二叔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方翰韬疑惑的问向曾巩,这不年不节的,曾二叔怎么突然这么郑重的说起这个事了?

旁边来的王安国和王安上兄弟俩笑了起来。

“自然是因为这段时间京城不太平啊,老沐京的都知道,京师最乱的时候有两个,一个是三衙禁军调动换防拖家带口的兵士们搬家的搬家,闹饷的闹饷,可以说的上是鸡飞狗跳。京城百姓,大多是禁军家属,此是一也,”王安国说道。

"第二个嘀,那就是举人返乡的时候了,这也是京城第二乱的时候,开封府上上下下,头疼不已。很多举人来京城省试,落第之后,也没盘缠,铤而走险,偷鸡摸狗甚多。三兄他们最近便是忙此事。”王安上笑道。

方翰韬一听,也确实是个这个道理,过多的流动人口是治安形势劣化的重要原因之一,七千举人汇集京师,是维稳大难题。现在省试考完,榜单一出,只录取几百个,剩下的全部淘汰了,况且京师米贵,来回返乡的路费也很多,大部分举人家里条件都很一般,一个不小心,囊中就没钱了。

再加上中举的梦想破碎,心态失衡,因此逼急了,铤而走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眼下的京师,就是最混乱,人心惶惶的时刻。开封府上上下下忙的不行,作为提点开封府两厢公事的王安石自然也是忙到脚步沾地,连道贺好兄弟曾巩过了省试的时间都没有,只得劳烦自己两个弟弟,王安国和王安上来替他跑腿。王安上是方翰韬和曾巩在抚州造纸的时候就认识的老熟人了,而王安国更不了得,他现在是曾巩的准妹夫,曾布的准姐夫了。

王安国年纪也不小了,到了婚娶之时,这次曾巩一家子进京赶考,和好兄弟王安石亲上加亲,曾巩总共有十个妹妹,还有几个没嫁人,待字闺中,正好亲上加亲,让王安国娶曾巩的三妹,两家知根知底,等到今年科举的事情忙完,王安国便跟着曾巩一起回抚州娶亲了。现在大宋的风气一切向钱看,结婚也莫不如是,五姓七望都已经进黄河了,不在乎家族声望了,只要嫁妆够多,有的是人来抢着娶,嫁妆少了,再漂亮贤惠的女儿也没人看。宋真宗时期,两个当朝宰相张贤齐和向敏中为了一个有十万贯嫁妆的寡妇在宋真宗面前争起来,搅得朝堂上下鸡飞狗跳,搞了一出大宋特色修罗场。宰相都是如此,其他人更不例外了。

所以说嫁闺女实在是不容易,江西结婚,可是很麻烦的!如果嫁妆带少了,在陌生的婆家难免就会被瞧不起欺负,而像曾巩和王安石这样的家族联姻,对嫁妆需求就不太高了,夫妻双方的平等地位有各自后面家族作支撑,嫁妆就不是刚需了。

曾巩的妹妹实在太多了,家里经济条件实在拮据,嫁妆一多他根本掏不起,因此能省点是一点。

关系如此亲近,再加上今年省试,点背多年的曾巩终于过了,弟弟和妹夫们也考的不错,聊天气氛相当轻松愉快,王安上笑道。

“省试黜落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可是殿试黜落啊。都见到官家了,结果还是一朝打回原形,跌落凡尘,重头再来,而同在殿上考试的人却释褐为官,一步登天,朱门先达。落差之下,气不能平,心再难安。"方翰韬感慨一声,只能说此时的大宋,殿试还黜落人,是真的不地道,本来殿试这道程序就是脱裤子放屁加上去的,为了“恩由主上”。

本意是不错,但最蠢的是还在这上面淘汰人,搞的跟选秀综艺节目一样,及第的人固然念着官家的恩情,世世代代都还不完,那淘汰的人呢?

恩自然是由你赵官家来承受,没道理怨不是你来承受吧?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是啊,被黜落的人,要是一怒之下,负气出走,对国家,朝廷来说,得不偿失。”王安国附和道。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上天河下帝畿。战罟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王安上轻轻的念出了这首诗,在场的诸位,闻弦歌而知雅意。这首诗与黄巢的“满城尽带黄金甲”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它的作者,便是西夏太尉张元,张元本是华阴人,当年便因为殿试被黜落,自视才能难以施展,遂决心联合同伴叛宋投夏,两人改名张元吴昊,通过犯了元昊的名讳,耍了纵横家的手段,见到了元昊,得到了他的赏识。后面元昊叛宋,张元在其中筹划甚多,好水川一战,宋军大败亏输,陕西缘边五路家家缟素,望着好水川内遍布的宋军尸体,西夏军师张元趾高气昂地在界上寺墙壁上题了另外更为著名的一首诗: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用玉龙三百万,满川龙虎辈的尸山血海,张元吴昊向大宋证明了自己的统战价值,如此嘲讽大宋,大宋朝廷反而要对张元吴昊的家人特殊照颐,礼遇有加,算是当爹来供,期望张元吴昊反正。

自从西夏大战开启后,朝廷特意给陕西缘边五路开了特奏名科,算是特殊批次录取。所谓“西北近虏,士要牢宠。”

这可是欧阳修的札子里的原话,就是为了防止陕西边郡的失意豪侠举人效仿张元吴昊老前辈们,横山不加盖润去西夏给大宋添乱。

要放在以前,朝廷追着求着给你官做,这种事根本想不敢想。

如今大宋的枢密使,由狄青变成了韩琦,正是那位“未足奇”。这首诗大家就不敢念了,但一说起来,各自心领神会。方翰韬如今也要面临殿试临门一脚,这一半的淘汰率还是有点蛋疼,临门一脚还这么多屁事,让方翰韬有点不爽,能不能殿试一个人都别淘汰,大家直接排排坐分名次就得了,体面一点,你把我稳稳当当的录了,咱也不去当张元吴昊了。

毕竟家在江西,又不是在河北陕西,润也不方便啊。

以方翰韬后世对大宋的了解,殿试不黜落这个制度,好像就是仁宗朝确定的,应该就是这几年,但具体是啥时候真正实行的,那方翰韬就不知道了,他可没记得那么清楚,能记得具体到啥时候,只是知道有这个事情罢了但这项科举变革应该是在朝野上下,有了共识基础了,只待一件事来捅破这张窗户纸。不过今年看着样子,是没有这项福利的了,要有的话,早就有诏书通知了,跟诏开礼部贡举一样,把当年的规章制度一起下达。

方翰韬正在想着殿试黜落的事情,曾布听着曾巩的吩咐,把房屋的门窗都锁好,做好防盗工作,以免被落第举人不稳治安因素给坑了,大家正准备散了回去睡觉的时候,忽然外面有两个穿戴着斗蓬的人,由太平兴国寺的知客僧还有张载急急忙忙的领进来,一进屋,众人一看,吃了一惊。正是程颐程颢兄弟,二人找到了张载,由他带领下,蚤夜而来,拜访曾巩与方翰韬等人。方翰韬和曾布面面相觑,他们和二程兄弟交情一般,这快夜深了,外面治安也不好,二程兄弟为何这么着急忙慌的来他们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事情紧急,张载急忙说道,"大事不好,有人对省试不满,准备串联闹事。"接着程颢面色凝重,对曾巩和方翰韬说道,一张嘴便石破天惊,”子固兄,方贤弟,大事不好了,太学生们因为省试排榜不公,被孙舟煽动,准备闹事了,烦请几位速速通秉欧学士,以防事态扩大。”接着,程颢便将太学中发生的事情,细细的讲述了一遍。

“那个孙舟,是翰林学士孙凶的亲戚子弟,去年因为六塔河之事,孙学士与欧公有了静断,再加上两位学士作风处处不合,如今鼓噪太学生闹事,可以算的上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程颐一针见血,将真实情况给点了出来。

程颐话虽不多,性子也焦躁,但他并不傻,太学中孙舟是怎么煽动的,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分明是有组织有计划的鼓噪太学生闹事,而背后的原因,程颐也是多少了解。背后是神仙打架呢。

去年六塔河之事,朝廷分为东流派和北流派,两派打得不可开交,其中北流派的欧阳修和东流派的孙凶也结了梁子,两人分属不同派系,意见不统一,最后吵急眼了,欧阳修开始指着孙凶的名字做文章,说他是“孙打”名字怪癖,非为圣人之徒,以此反对东流派的方案。

最后大宋用惨重的事实,证明了欧阳修的真知灼见,东流派大败亏输,主持六塔河工程的李仲昌编管流放到岭南,相关人士都被处理了。

如今此事的影响差不多消弭了,但欧阳修和孙凶的梁子却结下了,而现在,欧阳修漏出了破绽,孙凶底下的人,便开始出击了。曾布一听是这样的事情,顿时慌了手脚,连忙问道,"他们准备怎么闹事?"“具体我们还不清楚,来的太急了,这个没顾上仔细打听。”程颢回答道。“他们准备利用眉州苏轼的诗赋错韵之事,上书御史台,另外还召集市井浮浪小儿,传递谣言,指控欧学土舞弊,私相授受,还有方贤弟,十四岁登科第四,远胜晏相公,未免太过骇人听闻,有‘曳白’之嫌。"外面又进来一个人说道。

众人一看,更吃惊了,进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学刘几,那个红勒帛的作者。“刘兄怎么也来此处了?你不是跟着孙舟他们一起去闹事了吗?”程颢大为惊讶。刘几苦笑道,"闹事?孙舟他们可都是官宦子弟,自然什么也不怕,而我一个平民布衣,怎么敢跟他们一样?我的来意与二程兄弟一样,不愿看太学为孙舟等小人为用。纵使欧公痛斥于我,大不了改了名字,换个文风,来年再考罢了,我也犯不上跟着去行如此不轨之举。"

“可孙舟就是举着为你打抱不平的旗号,聚拢起太学生的啊,你怎么敢来这里,暗自与孙舟他们为悖?”曾布不解的问道。之前程颢讲的非常明白,红勒帛和苏轼被取,就算引爆太学的导火索,结果现在导火索全来对面这边了。97“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来这里,你们没见过禁军闹饷是怎么处理的吗?我在京城可见多了,每次闹完饷,朝廷会放过大多数赤佬,还有将领更是宽宥有加。但对领头的几个兵痞子确是铁腕无情,杀之立威。如今太学生就是闹饷的禁军,孙舟他们便是有门路的将领,而我刘几就是所谓的领头人。无论闹饷成不成功,对我都没好处。请赶紧通报欧公,防患于未然。”刘几解释道。曾布没见识过大场面,此时已经懵了,曾巩见事关恩师欧阳修,而且里面水很深,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小方,你说该怎么办?这件事可跟你我也有关系啊,要是被太学生们闹了起来,整个省试推倒重来,咱们未必就能榜上有名,你的省试第四也保不住了。”旁边曾布急切的对方翰喊道。

曾布也很急,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一想就想明白了,如今是太学生对省试结果不满意,欧阳修看似是改换文体,实则是严重伤害到了太学生的利益,便宜了外地的考生们,往届科举就是四百个名额,太学生能占四分之一,如今他们的名额被剥夺,外地举人吃了个爽,像曾巩,曾布他们这些排名比价靠后的就占了大便宜,全靠前面人挪位置,他们才能进决赛圈。

如果真让太学生们闹事起来,重新省试,亦或者把太学生们录了,大家在殿试上再比一场,按照以往过去的考试标准,那他们不怎么会太学体的外地举人就未必能有机会了,还是逃脱不了黜落的命运。就四百个坑位,你少了我就多了,谁都不傻。

听曾布这么说,方翰韬小心思转的很快,将这一连串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省试刘几红勒帛,孙舟煽动太学生闹事,即将可能被剥夺的省试名次,马上到来的可能会有黜落的殿试……望了望刚刚被曾布紧紧关闭的门窗,还有旁边的张载,方翰韬福至心灵,心中计较已定,站起来抚掌而笑,缓缓的念出了一句。“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对这嘈杂乱象和即将到来的危机,方翰韬内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对着众人说道。

“他们太学生们不是想输不起,想翻桌闹事,把水搅浑不认账吗?那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干脆把水搅得更混一点!"

我大宋不是按闹分配吗?张元前辈珠玉在前,那就比比谁更能闹,谁更有统战价值!嘉佑二年士人统战价值权重大乱斗,今天起,正式开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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