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秋赋高中解元郎 - 北宋社畜浮沉录 - 枕石漱流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四十二章秋赋高中解元郎

试卷收好,考生们离场之后,便进入到了封弥誉录环节。所谓封弥,便是把卷子糊名,不要让考试官知道士人姓名,防止徇私。

这项工作由编排官完成,他们将试卷卷首乡贯家状的地方去掉,用字号来编排,而字号一般是从《玉篇》中选取。比如方翰韬的试卷,在糊名后,编排官们随手给他抽取字号便是“䩑躙箉”,"䩑"字选自卷第二十六,革部第四百二十三,“躙”字选自卷第二十六,角部第四百二十,”箉”字取自卷第二十五,虫部第四百一。为了防止泄露和便于编排顺序,三个字全是生僻字,而且随机抽取,组成字号。

封弥撰号完成之后,便开始由封弥官进行誉录,防止考官通过辨认笔迹从而得知试卷出自何人之手。虽然制度看上去非常严格,但执行制度的毕竟是人,只有有人,那就仍然有漏洞后门可以钻。

毕竟,现状是悲惨的,科举改变命运的前程是诱人的,科举的竞争是激烈的,最后走歪门邪道,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市场行为。

作弊手段并没有随着考试结束而结束,在批卷阶段反而愈演愈烈,有的买通胥吏拆换卷首家状,把写的好的和写的差相互交换,或者在打好的字薄上动手脚,可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防不胜防。

不过今年抚州的发解试,在王通判的主持下,焕然一新,防作弊手段全面升级,对胥吏严防死守,试卷的家状和卷子上加了墨印,防止拆换家状,而对于封弥字薄,王通判却另有一番吩咐。

“通州意思是,封弥字薄用这竹纸来编写吗?”誉录院内,一个监官看着王通判手下特意送来的竹纸,不确定的问道。

“通州说了,今年州府里的公使钱不足,皮纸和麻纸快用不起了,所以只好从临川王家书铺的纸坊里定了这一批新竹纸,以节流公钱。”王通判的心腹手下回答道。

监官诺诺应声,领导发话那就由他呗,不由得感叹现今州府的财政困难,都沦落到用竹纸的地步了,便吩咐手下两个得力胥吏书手,”就用这批竹纸来打造封弥字薄吧。”

晋吏们奉命行事。

封弥撰号这个流程,为防止誉录灭裂,保证质量,由三方来监督,分别是监察官(由江南西路转运使司派来,监察州府的发解流程),编排官,誉录官来打号抄写(一般由州府胥吏来干这个苦活),考试官校对核查(一般由州府幕职官担任)。

这样三方监督,保证封弥撰号这个流程没有问题,打好的号薄,便放在架阁上,等后面卷子批好,拆封对名字放榜公布成绩。

王通判和考试官们开始审阅卷子。卷子由考试官们初步定个大概等级,然后便由覆试官再看一遍,最后由主考官来审核,这便是三级评定。而卷子的成绩等级,则是五等考校,如果被定为第五等,文理疏浅,言辞纰漏,那结局就是“不考,”也就是黜落。

由于今年的抚州发解试,王通判题目出的是又新又难,如同后世江苏高考数学的葛军一般,让抚州的考生们考试的时候疯狂骂娘,纷纷折戟考场,铩羽而归,也就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写的狗屁不通,韵脚都全然压不对,这个‘䩑躙箉’还敢来参加科举?”初试官摇头不屑,把这个卷子毛到第五等,那厚厚的一大摞里面去了。仅初试官因诗赋,策论的脱字,错韵这些格式错误,就划了一大批的第五等试卷出来,这些试卷的主人,也毫无疑问早早被淘汰出局,顿时给后续阅卷工作减轻了不少压力。初试官一级评定完,便由覆试官再定一遍,定好之后,如果初试官和覆试官各自评定的等级有分歧,便交给主考官仲裁,最后拍板。

“为何这‘䩑躙箉’的卷子,你们会争执不休至如此地步?”王通判皱着眉头,看着手中这张打分出现分歧的卷子,问着初试官和覆试官。“回通州,愚以为,这‘䩑躙箉’的诗赋,于众生试卷之中,最契合题意,理应判为第一等‘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以比论’。

而他的试论,则多有标新立异,用经义注疏之言过少,而引孟子这种子书过多,孟子之言多有不妥,为盱江先生所诟病,故该论轻重颠倒。虽结构稳当,但还是判为第三等‘艺业可采,文理俱通’为好。”初试官回答了自己的意见。

但覆试官不同意,”盱江先生一家之言,不足为据,我看此论合该为第二等‘才学该通,文理周密’,泰山先生对孟子尊崇有加,此论即使放在太学之中,也堪为上三品。倒是他的诗赋,虽然合题意,但辞藻不丽,只能

为第三等。”初试官与覆试官各自陈述,王通判在上位仔细读着这份试卷,待读到“由夫子之论礼乐而质之孟子之论仁义,则知圣君之所谓仁义礼乐者矣,区为治之道。端本于仁义而成就于礼乐,初不可以差殊观也。”这句话时,内心暗暗发笑。他的经义水平高,一眼就看出了这‘区区区’的虚实,表面上看他多引用孟子之言,似是受泰山先生胡瑗的影响颇深,但实际内核上的思想,还是盱江先生李觐的那一套。

虽然做了掩饰,但李靓的礼论学说的味道根本收不住。王通判看着这份试卷,捻须而笑,果然真金不怕火炼,有才能的人无论面临什么情况,都能脱颖而出,鹤立鸡群。

“䩑躙箉”的真实身份,他已经猜出大概,应该就是受盱江先生李觐青眼有加的那个方神童了。神童之名,算得上名副其实。

“䩑躙箉的卷子,我看诗赋可以给第二等,试论可以给第一等,无论是诗赋还是试论,不同其余人等的急就章匆匆而成,此人文章环环相扣,步步妥当,丝印严密。只不过诗赋还是辞藻不佳,也就降一等吧。”王通判给出了最终结论。最后所有试卷全部批完,”䩑躙箉”的卷子以诗赋第二等,试论第一等,策问第二等,帖经墨义的八道通七

的成绩,综合排名第一,当为至和三年江南西路抚州发解试的解元。等最后收尾的拆封核对,以字薄实名的工作做完,锁院结束,放榜的日子也到了。

八月二十九日的上午。

“我说子宣兄,你就别到处乱转了,转得我眼都晕了。”放下手中的《太极图说》,方翰韬无奈的对曾布说道。

曾巩兄弟的建昌军发解试,算得上是跟抚州这边的发解试同步进行的,曾巩他们考完之后,便来抚州这里和李觏,方翰韬汇合,由于州学被占用作考场,李觐和方翰韬仍旧借住在临川王安石兄弟们的家中。

不同于十四岁方翰韬考场老司机,上了考场跟上广场一样轻松写意,二十岁的曾布这考场上的跟法场一样,人生头一遭,十分的紧张,考试的时候如此,考完之后也是这样,疑神疑鬼,考完后出来对题,他总觉得自己哪里写错了,或者哪里没注意,心情十分焦躁,到了快放榜出成绩的时候,症状更加严重。

成天成夜的睡不着觉,做恶梦,他还不敢和他哥哥曾巩说这些,怕哥哥对他失望,只好由方翰韬出面给曾布作心理建设。只不过这成效不太显著。

“建昌军的解额只有十个啊!”曾布抓狂般拍着大腿,叹息痛恨道,“万一我哪里没写好,成了第十一名怎么办?还要再等三四年,哪里还等得起,我必须要中!”方翰韬在旁边感同身受,眼泪都要下来了,哀声说道,“虽然这样,但子宣兄,你能不能拍自己的大腿啊!曾布虽然瘦瘦小小,但手劲还挺大,给自己都拍麻了。说话间,院落内突然一阵骚动,曾布风声鹤唳,一有动静马上不说话,站起来就要去看外面的动静,只留下方翰韬在座位上揉自己的大腿。

“发生什么事了?是放榜了吗?”外面来人正是曾布的姐夫王彦深,他喜气洋洋,对曾布,和后面出来的曾巩报喜道,”建昌军的发解试放榜了,十个解额,曾二哥,三哥,四哥,还有我,还有七妹婿王补之,从弟阜哥……”看着旁边紧张到踹不过气的曾布,王彦深笑道,”当然还有五哥,咱们一大家子六个人,全中举了!”

“哈哈哈哈,”曾巩没啥反应,奥了一声,点了点头而已,曾布却歇斯里地的狂笑,一个月来积攒的压力,仿佛全要释放出来。笑到最后,没力气跌坐在地上,忽得又狂拍大腿。这次,他终于拍的是自己的。建昌军和抚州的发解试同步进行,建昌军既然已经放榜,那抚州也估计快了。

果不其然,到了黄昏天,抚州的州学,锁了快两个月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的考官胥吏鱼贯而出,随之而来的,就是中举榜单。

全抚州士人翘首以盼,纷纷挤到榜下看自己有无中举。

而方朝韬此时在王安石的家中,正在和李靓,曾巩探讨《太极图说》。早上破曾布折腾的不轻,现在得抓紧时间补回来。“盱江先生,这个周敦实所写的《太极图说》中,关于心性义理这里,以晚辈认为,与泰山先生相比,青出于蓝胜于蓝。如此大儒,为何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方翰韬看完李靓带来的《太极图说》,请教李靓道。

李觏一脸严肃,”非是我不知,甚至连泰山先生此前都不知道有这号人物,还是从最近他在太学里新收的两个学生程颐,程颢那里听说的。程家的兄弟俩,之前在南方,受教于周敦实。你可不知,泰山先生在给我的信中,一直给我炫耀他新收的这两位弟子,得意门生,他俩今年也要参加太学的发解试,估计也是高中,明年的省试,你就要跟他俩打擂台了。”

“太学……程颐,程颢……”方翰韬思索间,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呼喊他,被打断了思路。“恩师,子固兄,方贤侄高中解元啦!”进来一瞧,是李靓的弟子陈次山,他在抚州城内看到中解名单,兴冲冲的跑到这来报喜。

方朝韬不由得拱手谢陈次山,”谢陈世叔告喜,晚生请解功成,全赖各位师长鼎力相助。”说詈,便恭敬的向李靓,曾巩等人施了一礼。辛苦做题这么久,中举,小意思罟了,不中才稀奇呢,而解元,只不过是这二十人中的第一名罟了,算不上什么。

解试只不过是第一步罟了,此时大宋举人身份也就那样,没什么特权,只会是犯了法之后,地方官从轻发落,犯了法之后,不会刺面发配打杀威棒,而是按照习惯,发送到官学的自讼斋拘留罢了。

但这机会也只能用一次,解试考中举人后,当届如果考不中进士,下一次科举要洗把脸从头来过。关于这其中辛酸经验,李靓和曾巩之前体会已经鸣深了,他们也都曾在发解试名列前茅,但却纷纷在省试失败,只能重头来。这也就是举人明面上全部的经济与法律特权了。

下一步的关注点,就是开封府的礼部省试了。

虽然中了解元,但方翰韬波澜不惊,他现在脑海里,想的却是这周敦实的《太极图说》和此时太学中的程颐,程颢。这将是他接下来做题考试要面对的难题和强力对手。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