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们的时代.1》(4)
连襟与妯娌
林益民家的晚饭是名副其实的晚饭,一般到八点多钟才吃,一方面因为两口子下班都晚,另一方面是因为双胞胎女儿学业挺重,经常要学到很晚才睡,如果饭吃得太早就还得再加顿夜宵,徒增一笔开销。
吃过晚饭,林益民在擦拭煤气灶,旁边洗碗的妻子忽然说:“还是差个厅。”林益民没听懂,妻子不耐烦地补充道,“我是说这两居室好是好,要是再有个厅就更好了。我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饭和睡觉的地方能分开,一天三顿都在床边吃,做梦都是满鼻子的饭菜味儿。”
“那还不好?”林益民打趣道,“当年上学的时候吃不饱,恨不能搬到食堂去睡,闻着泔水味都觉得胃里不那么空了。你呀就是不知足,四口人挤十二平米的日子忘了?”
“你知足?你要是知足还整天惦记下海开公司?”
林益民正要回应妻子的抢白,外面有人敲门,两人都有些奇怪,妻子说:“估计是邻居来收水电费。”
林益民问句“谁呀”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口站着个人,左手拎个黄绿色的帆布旅行包,右手拎个黑色的人造革公事包,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着个信封,想必是按照信封上的地址一路打听来的。林益民仔细认了认,惊讶地叫道:“益富,你怎么来了?”林益富走进门,脸上挂着局促的笑,林益民对愣怔的妻子说:“这是益富啊,我老家的堂哥,86年来过咱们家。”
妻子匆忙打过招呼便走进房间把床上的东西草草拾掇一下,该遮掩的都用被子一盖,然后给已坐到桌边的林益富倒水,顺脚把一盆换洗衣服蹬进床底下。林益民看看已经褪色的旅行包和已经皲裂的公事包,忍不住问:“益富你怎么这副打扮?上次来还西装革履的呢。”
林益富却答非所问地说:“这个家我还是头一次来,蛮好找。”
林益民见状便提醒妻子去看看孩子下学期的课程预习得如何,随后关上房门又问:“这次来北京办事还是路过?”
“我打算住些天,然后再想下一步怎么办。”
“住些天?”林益民更为诧异,“你的工厂谁管着呢?”
“不用我管,我把工人都遣散了,把工厂交给镇上了。”林益富苦着脸说。
“啊?!你不开工厂了?那镇上给你多少钱?”
林益富又苦笑一下:“我没要钱,他们也不会给。”两人沉默一阵,林益富才说:“这次打击假冒伪劣太厉害,说是北京专门发了文件,省里、市里和县里都派了工作组到镇上,关了好些作坊和门市,还抓了十几个人……”
“唉,谁让你们那里假冒伪劣搞得遍地都是,不整治你们整治谁?”
“国营工厂就不产假冒伪劣?国营商店就不卖假冒伪劣?”林益富忽然梗起脖子愤愤地说,“口号就是‘严厉打击私营企业假冒伪劣违法行为’,你听听,究竟是打击假冒伪劣还是打击私营企业?我们从来不敢奢望被一视同仁,只希望能给我们留条活路,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
林益民也陪着叹口气,又看看林益富的打扮,试探道:“家里的钱……也都被收了?”
“那倒没有。”林益富用脚踢一下旅行袋,“我是觉得用这些家什不会引人注意。”
林益民笑了:“像你这样才更引人注意呢。对了,你吃饭没?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然后我带你去找旅社或者招待所。”
林益富忽然扭捏起来,嗫嚅道:“最好不去外面住,我不想让他们查到我在哪里。”
“他们在抓你?你是逃出来的?”林益民又是一惊。
“不是不是,我又没犯法,他们凭什么抓我?我们那些家里工厂比较大的都躲出来了,谁也不知道谁在什么地方,还是小心一点好。”
林益民把妻子拽到厨房商量,妻子登时不满道:“就图省钱?!他好歹是个老板吧。”林益民忙解释不是钱的问题,妻子听完其中内情倒挺平静,显然并不比他更胆小怕事,只是迟疑地说:“大夏天的这么热,大人孩子都是裤衩背心的,在家里住多不方便。”
“先凑合两天再说,估计他也不会在一个地方住久的。”林益民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