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戒指
法国进口的乌托邦落地音响,通身黑亮,近高两米,安安静静地摆在客厅角落,看着低调平常,售价却高达七位数。
于乔不是发烧友,只是偶尔听一听歌,池晏舟便给她送了这一套音响来。
于乔说,送给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她哪里用得着这些,工作人员来安装时夸赞的什么解析力和音频力度,她都一窍不通。
但池晏舟只是问她喜欢吗?
她说喜欢。
他回答说:“你喜欢就是物超所值。”
音响放出来的声音干净饱满,像摇篮曲一般在耳边环绕。
她一直记得那个平常的夜晚,耳边是缠绵的歌,身后是爱人宽阔的背,头顶是一弯浪漫的月。
可如今,月光还是去年的月光,他们却不能在同一扇窗户里擡头看了。
两人之间,一步之遥。
——“我先走了。”
——“还在北京吗?”
两人同时开口,于乔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他的话。他们分手不算体面,旧情人不适合随意寒暄。
池晏舟说:“我送你吧。”
“不用!我过去打车就行。”于乔回答得很快。
“那边打车特别方便。”她指了指外面,好像一走出去就是车水马龙,但其实这边挺偏僻的,要走出去很远才有出租车。
池晏舟没说话,路灯微弱的光照在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于乔说:“再见。”
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绕开他,快步走了。
她穿黑色的羊绒大衣,长款的,把大半个身体都裹进去。她步伐急促,后来甚至小跑起来。一团黑影变远变小,再慢慢地浸入黑色的夜晚中。
池晏舟将身体靠回柱子边,掏出一根烟来,按下打火机,几次却都没有点燃。最后将烟撚在掌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在年前,他见过她一次。
那时他父亲的升迁正在公示期,他被勒令天天回家,无事不许出去鬼混,连车都不能自己开,以免出了问题,被人抓住把柄。
那天下午,他送陈佳佳去录晚间新闻,回去的路上便叫司机围着城市随便绕几圈。他不想那么早回去。
北京冬天的傍晚,落日橘黄色,光秃秃的柳枝随风摆动,很多人站在桥上拍夕阳。
车开得慢,他坐在车里,透过暗色的玻璃往外看。一窗之隔,两个世界。热闹都是外面的,他只是一个看客。
也不知是不是天注定,他突然往另一个方向瞥去,便看见了于乔。
她穿米白的运动装,头发高高挽起,在洒满金色落霞的湖边公路跑步。
眼前似乎有一台数码相机,快门轻点,自然对焦到她的身上,周围一切都模糊。
只看见锐利的轮廓,迎风奔跑,路过大片的色块。她身后一闪而过的,或许是橱窗,站牌,一只立在枝头的麻雀。
整个背景都虚化,只有她清晰至极。
从前他总是觉得于乔和安妮是很像的,尤其是侧影,眉骨优越,鼻梁高挺,像简笔画勾勒出来的,就连后脑勺的弧度都相差无几。
但那天,隔得那么远,他却清楚地发现,其实是不像的。可到底哪里不像了,他也说不清。
或许安妮每次失恋后都是痛哭泪涕,不像她活力四射地跑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当初她走得太干净利落,连一句解释都没要,不知道到底是性格洒脱,还是他无足轻重。
他突然觉得不舒服。
司机听了他的吩咐,开得更加缓慢,惹得后车骂声连连,最后干脆停在了路上。
他下了车。
两人之间,隔着川流不息的车,宽阔的柏油路,路中间的隔栏,路上卖气球的小贩,路边的光秃秃的柳树。
她的那边,有个小孩的气球飞了。粉色的佩奇被风一吹,就要往远处飘去。她三两步跑过去,用力向上一跃,伸手抓住了气球。她弯下身子,把那只丑陋的吹风机小猪还给了小孩,眉梢都带着笑。
她什么首饰也没戴,连一个小小的耳钉都没有,但夕阳的光影是最美的装饰,落在她的脸上,微微地晃荡。
没有天桥,也没有人行横道,他无法越过那条马路。
连池晏舟自己都说不清,那天为什么会下车,为什么会在那儿站了许久,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直到夕阳完全没入城市的高楼大厦里。
一阵晚风,他摊开手,一小片夕阳落在了掌心。
今夜,夕阳变成月光。
他攥紧手心,握住了这片光。
……
于乔走得很快,仿佛一个逃兵。
他似乎有种天然的让人铭记的能力,连身上飘来的熟悉的清香也叫她心惊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