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迈尔斯教授讲世界历史:中世纪史》(7)
257.威尼斯意大利最著名的城市威尼斯,起源于5世纪为躲避匈奴王阿提拉的狂暴而逃到亚得里亚海湿地中的一些难民所建的简陋棚屋。难民以此躲过了没有船只的蛮族的追击,开始在一些浅岛上建造了几处小村庄,最后在接近7世纪末的时候,合并成了一个单独的城市,其首领的头衔为公爵,或总督(doge)——这个头衔注定要获得广泛的声誉。
9、10世纪时,小共和国的战舰捍卫着亚得里亚海的贸易不受诺曼和萨拉森海盗船的袭扰,或是击退斯拉夫和匈牙利蛮族的强大攻击。为获得保护,亚得里亚海对岸的一些希腊城市将自己置于它的管辖之下。几个世纪后,征服与谈判逐渐扩展了威尼斯的领地,直到最后控制了东地中海的海岸和水域,正如第一次布匿战争时迦太基掌控着西地中海一样。
甚至在十字军东征前,威尼斯就已与东方有大量的贸易往来,后又通过十字军东征极大地扩展了贸易规模。意大利同埃及和叙利亚港口之间的水域被其运输船和战舰的白帆所遮蔽。这令人回想起它参与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导致拉丁基督徒占领了君士坦丁堡,并分得了东部皇帝的伯罗奔尼撒半岛(peloponnesus)和大多数希腊岛屿及海岸土地,形成了一个相当大的海上帝国。
中世纪的威尼斯
威尼斯内部史的最重要问题之一,就是在13世纪末闭锁了负责召开立法与行政会议的威尼斯大议会(greatcouncil)。当时的大议会议员由城市不同地区的代表组成,实际上掌管着共和国的事务。大议会是一个选任机构,每年重选;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每位公民都有资格当选。1297年至1317年间的一系列决议和法令形成了一个法案,大议会中的议席仅限于当时已在其中的代表家族。至此,威尼斯这个名义上的民主政府通过这种手段摇身一变成为排他的寡头政治,该特征一直持续到500年后威尼斯共和国垮台。
同时,大议会把平民关在了门外,于1311年创建了所谓的“十人执政团”(counciloften)。这是一种公共安全委员会,执掌逮捕和监禁等大权,职责之一便是防止反对共和国的阴谋。它的决议具有神秘性与保密性,其中许多都残酷而专断;尽管这样比较或许有失公允,但其名声可以同罗马的十人委员会(decemvirs),或法国大革命时期恐怖的公共安全委员会(committeeofpublicsafety)相提并论了。
威尼斯在13、14和15世纪达到了鼎盛,在地中海的霸权,就如现今英格兰对海洋的掌控一样彻底,每年都会通过向海里扔下一枚戒指这样的独特仪式举行威尼斯与“亚得里亚海的婚礼”(weddingtheadriatic)。该习俗由此而来:1177年,教皇亚历山大三世感激威尼斯人在他同皇帝腓特烈·巴巴罗萨的斗争中为其助阵,赋予总督一枚戒指,并说:“以此作为统治海洋的象征,你与你的继任者每年为威尼斯和亚得里亚海举办一次婚礼,这样人们便知海洋属于而且服从威尼斯,就如新娘服从她的丈夫一样。”一年一度的庆典是中世纪最光辉灿烂的场面。
威尼斯人使用的驳船
著名的政府造船厂(arsenal)体现出了威尼斯的海洋实力与优势。这包括了一系列的码头、船坞和满是海军军用引擎及各种军需品的大仓库。在城市最繁荣的日子里,造船厂雇用了16000名造船技师、工人和守卫。它的能力在一件事上便可见一斑:法兰西国王来访期间,一艘战舰在两个小时内便建造、装备完成并下水。政府造船厂仍是欧洲的名胜之一,吸引着好奇的旅行者。但丁《地狱》(inferno)(88)中对此地有著名的描述,那无疑来自于他的亲身经历。
威威尼斯的衰落始于15世纪,当时奥斯曼人的征服剥夺了亚得里亚海以东的大部分土地,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及瓦斯科·达·伽马开辟了去印度的连续水路,给了威尼斯的商业致命一击。此后,东方贸易的起点便从地中海的港口转为大西洋的港口。
258.热那亚
位于利古里亚海岸(ligurian)的热那亚,是意大利仅次于威尼斯的最强大的海上城市。热那亚在早期击败了邻近的竞争对手比萨(89),然后开始与威尼斯激烈争夺东方贸易的控制权。
中世纪的热那亚
同威尼斯一样,热那亚在十字军东征中收获颇丰。大繁荣时期可追溯到1261年,希腊人从拉丁人手中重新夺回君士坦丁堡。出于对威尼斯人的嫉妒,热那亚帮助希腊人收复了君士坦丁堡,而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各种商业特权便是对此举之回报。热那亚人很快在攸克辛(euxinesea)(90)海岸建立了商站,取道黑海和里海(caspian)同东亚开展利润丰厚的贸易。
威尼斯人也嫉妒热那亚的繁荣,导致两个竞争的共和国三番五次地开战。在近两个世纪里,像罗马和迦太基的海军一样,剑拔弩张的两国舰队也在争夺着海洋霸权。1380年,热那亚海战惨败,从此一蹶不振。
然而,对其繁荣的最后一击是蒙古人和奥斯曼人侵入欧洲,后者于1453占领了君士坦丁堡。热那亚商人被赶出黑海,与东亚的贸易往来随之完全中断;因为威尼斯人控制着埃及和叙利亚的港口,以及取道幼发拉底河和红海前往印度等国的南部路线。
热那亚仍然有许多建筑遗迹,尤其是精湛的宫殿,承载着在该城邦享誉世界的辉煌时期、艺术家的才华、商人贵族的富有与慷慨。
259.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91)是“意大利共和国最显赫与最幸运之地”,虽然位于阿尔诺(arno)河畔使其无法像威尼斯、热那亚和比萨那样开展海上贸易从而获得财富和地位,但是它通过市民的技艺、勤奋、进取与才华把佛罗伦萨打造成了中世纪晚期伟大的工业、金融、文学及艺术中心。
中世纪的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纺织的羊毛和丝绸制品以及制作精细的珠宝享誉世界各地。城中的金融机构使它成为了欧洲的货币中心。杰出的市民中有诗人、政治家、史学家、建筑师、雕塑家和画家,中世纪的任何城市都无法在数量上与之匹敌;的确,佛罗伦萨孕育的伟大人物的数量也是除雅典之外古往今来任何城市都难以企及的。在长长的名人卷轴中,有但丁、彼特拉克(petrarch)、薄伽丘(io)、马基雅维利、米开朗基罗(michaelangelo)、达·芬奇(leonardodavinci)、伽利略(galileo)、阿美利哥·维斯普西(amerigoi)和美第奇(medici)等。
没有任何一个意大利城市比佛罗伦萨城墙内的归尔甫派和吉伯林派之间的斗争更持久、更激烈、更血腥的了。一方的胜利通常以另一方的领导成员被屠杀或流放为标志。因此,命运变迁导致佛罗伦萨最著名的市民也会不时出现被流放的情况,正如民主的雅典的陶片放逐法(ostracism)(92)是失利一方领袖的命运一样。
然而,尽管城内分歧不断,佛罗伦萨的财富、影响与声誉仍在纷乱中与日俱增,并孕育出了许多杰出人物;或许人们认为这一冲突与动乱时期的不利环境造就了他们的伟大也不为过。毋庸置疑,但丁《神曲》(divinecomedy)就是源于他所尝到的不幸、失败与放逐的辛酸。
15世纪初,佛罗伦萨落入了著名的美第奇家族手中(93);佛罗伦萨的这一本地家族通过商业经营变得富裕而强大。如罗马的首批恺撒一样,他们的专制在早期民主制度的结构下得以持续。幸而这些自由的篡夺者是开明的独裁者,通过对艺术家和学者的慷慨赞助、对宏大公共工程的慷慨解囊以及对佛罗伦萨宫廷荣耀的精心维护,使得他们的统治被广泛接受。
260.中世纪城镇对文明的贡献
近代文明从中世纪生活的三大中心——修道院、城堡和城镇之中继承了很多遗产。修道院孕育了隐修制度,贵族城堡打造了封建制度,而居于其中的修道士和贵族也促进了文明的进步(详见第48和151条)。这里要关注的是城镇带来了什么,而居于其中的市民又给欧洲的生活和文化作出了什么贡献。
首先,中世纪城镇将一些有价值的经济理念和原则留给了近代城市。正是在这些城镇的中心,就如在早期的本笃会修道院,如果刨除《希伯来书》的教义与习俗的话,几乎是历史上第一次解放了劳动力,并去除了奴隶制和农奴制的烙印(94)。一般来讲,在古希腊和意大利的城镇,除了大宗贸易外,所有的手工工作都要交给奴隶来做;从事经营的市民在某些情况下会受到剥夺市民身份的惩罚,因为这被视为丢了他自己的脸,或者用柏拉图(plato)的话说,“有辱父辈”(throwndirtonhisfather’shouse)(95)。恰恰相反,在中世纪的城镇,只有商人和手工业行会的成员才能进入并参与市政管理。这就意味着,在这里劳动不再卑微,至少劳动者自认为劳动光荣。城镇的工业制度就是基于这种对劳动的新理念,并依靠自由而光荣的劳动将城镇送入了近代时期。除了政治权力之外,这应该是城镇留下的最伟大遗产了(96)。
其次,城镇是近代商业的发源地,即在相距甚远的城市和土地之间进行大宗贸易。正是通过中世纪商人的行动和进取,为大规模国际交流与运输体系奠定了基础,成为近代欧洲文明的典型特征。
再次,中世纪的自治城镇及修道院孕育了被誉为“自由城市生活的美丽之花”的建筑、雕塑和绘画。这些别具一格的高墙古宅、精心雕饰的金色大厅、赏心悦目的门拱通道、宏伟壮丽的宫殿教堂在近代欧洲随处可见,见证了中世纪城镇的建筑与艺术的历史。
再者,这些城镇是近代政治自由的发源地。当政治社会由阶层构成的时候,城镇赋予了社会一个新的阶层,从而打造了政治自由。在11、12世纪,参与国家管理的只有两个阶级或阶层:贵族与神职人员。城镇的居民成长为一个被称为第三等级,或平民等级(commons)(97)的新阶层,并注定拥有巨大的政治前途。在13、14世纪的历史进程中,城镇的代表开始同贵族和神职人员并肩出席国家的定期会议或议会。(98)此外,正是意大利这些最独特的自由城市把文艺复兴赋予了世界。意大利商人的商业关系不断延伸,使他们可以直接或间接同希腊人、摩尔人及鞑靼人交流,同穆斯林、异教徒及无宗教信仰者沟通,为其精神生活带来的影响同无知而狭隘的十字军战士通过跟不同民族与文明接触产生的影响完全相同。最后,这些意大利城市共和国市民参与到大型公共事务中,增进了能力,拓展了知识。因此,是商业精神主宰着这些城市自由、活跃、多变而艰苦的政治生活,对中世纪时期本质上最伟大的被称为文艺复兴的思想运动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详见第280条)。
第十七章
大学与经院学者
261.导言
“历史的真正研究对象”,菲斯泰尔·德·库朗热(fusteldecoulanges)说,“是人类的思想:应该渴望知晓不同时代人类生活的信仰、观念与情感。”
前面的章节讲述了中世纪的制度与大事,细心的读者定会发现中世纪时期人们的些许心智。但是,没有任何东西比时代精神孕育出的大学更能反映出千年间的纯粹智识生活的了。为此,本章将讨论这些学府及其所讲授的东西。
262.大学的兴起及其早期发展
回想一下,从9世纪初到11世纪,知识的灯火都由这些查理大帝在其帝国内建立的教堂和修道院学校点亮,虽然整个10世纪火光暗淡,但中古世纪早期许多颇具影响力的人物都与这些教会神学院密切相关。
但到了11世纪末和12世纪初,一场新的思想运动在西部基督教世界掀起,并注定对这些学校产生深远的影响。多种因素导致了此次精神复兴:城镇世俗生活的扩大;教会和国家对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日益增长的需求;特别是西班牙和东部希腊-阿拉伯文化的激发与影响,此时通过十字军东征带给了基督教西部。
这样一来,新觉醒的智识生活使得对更先进、更专业的教育产生了需求,特别是能够培养医生、律师或政治家等的更职业、更自由、更世俗的教育体系(99),这是修道院学校无法企及的。
正是为了满足这些新需求,大学应运而生。大学早期的历史极其模糊,正如劳里(laurie)所说,因为很多古老的大学“在发展却未创立”。其中一些只不过是大教堂或修道院学校的延伸;另一些则是在商业城镇发展起来的世俗学校,特别是在意大利的城市里建立的学校具有几乎完全世俗化特征和实用化目的的教学特征;还有一些新学校建在已有的教会和修道院学校附近,但却逐渐掩盖了它们的光芒。
教皇庇护新兴学校,“相信所有学识都会服侍上帝的荣耀与教会的正义”;皇帝和国王授予新兴学校特许状,确认已获特权或给予新的豁免,希望它们能够成为帝国或君权的桥头堡;城镇培养新兴学校,因为它们可以带来盛名并引来居民与贸易。(100)大约在12世纪末、13世纪初,早期的大学得到君权和神权的双双认可。3所最古老的大学分别是以医学教师而著称的萨莱诺大学(universityofsalerno)(101);以法律教育而闻名的博洛尼亚大学(universityofbologna);以及以神学博士的权威而受人敬仰的巴黎大学(102)。博洛尼亚大学和巴黎大学成为后来大学组织与管理的样板。巴黎大学还赋予了其他学校可以学习的章程与规则,因而获得了“大学之母和中世纪西奈(sinai)”的称号。
263.大学组织:“同乡会”或协会中世纪城镇中的外来人口就同古希腊的外来人口一样,几乎不享有任何政治和民事权利;而绝大多数大学的情况是,学生甚至老师几乎都是非本城镇的市民。只有了解这两个事实,才能理解中世纪大学的许多特征。(103)因此,出于友谊、互助和“打抱不平”的目的,要么学生们独自,要么同老师一起,根据来自国家的不同组成协会,后来被称为“同乡会”(nations)。在巴黎大学有4个此类协会,而在博洛尼亚大学则有36个之多。(104)出于各种意图和目的,这些协会成为行会并在各行业复现,就在大学兴起初期,商人行会、骑士团如雨后春笋般诞生。正是这些行会行使或享有着特权,通常包括免税收、免兵役,并且免受普通法院的管辖。因此,早期的大学在很大程度上成为自我管理和自我裁判的自治体,简言之,“文学共和国”同城镇的民事当局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其所在的城市在独立城市生活的年代同国家之间的关系一样。
264.学生与学习生活
中世纪大学里的学生人数众多。当时最受欢迎的大学应该有15000到30000人之多。这些数字值得怀疑,可以像看待其他中世纪的数字一样,仅仅是“比喻众多”之意,但人数多却是确定无疑的。当时,思想躁动相当普遍,所有渴望获得知识的人必须到某个学府求学,因为手写书本稀缺且昂贵,使得居家自学绝无可能。许多参加非专业课程的学生都是12岁左右的男孩,相当于现在的中学生;另外,学生群体中也有许多成年人,其中有教士、教长、执事和其他要人。此外,这个数字还包括许多既非学生也非教师的人员,但通过为大学提供各种形式的劳务也共享其成员的豁免权。
在寝室和校舍制度引入之前,早期的大学生活管理混乱、极不规范。在那个粗暴野蛮、无法无天的时代,学生阶层也并未好到哪儿去;事实上,在某些方面,他们似乎更糟。因为学生群体中有许多年轻富有的浪荡之徒,发现大学是最惬意的虚度时光的地方,许多野蛮粗鲁之辈,经常夜里在酒馆斗殴搞得市民惶恐不安;甚至有的在光天化日之下伏击商旅;更有犯下“许多人神共愤罪行”的人。
不同学生组成的“同乡会”之间存在着许多种族偏见和敌意,有时甚至在教室里也会出现聚众闹事的情况。然而最严重的纠纷还是产生于学生和市民之间。“城镇与学袍”之间的分歧和争斗普遍存在,并经常导致尤其是教师和学生群体的整体迁徙。
265.学科分支与教学方法
大学里三个最重要的专业分支是神学、医学和法学。神学教授包括严格意义上的哲学以及许多其他知识。医学是希腊人传下来并由阿拉伯和犹太学者加入进来的科学。法学包括民法和教会法。很难说自然科学已经存在,当然在炼金术中隐藏着化学,而在占星术中也隐含着天文学。托勒密学说(ptolemaictheory)认为地球是旋转天体的静止中心,描绘并模拟了宇宙结构的图景。(105)所有大学的教学方法都一样:缺乏独立性的文本研读,即对其进行详细的分析、解释、注释和评论,达到一种崇拜甚至近乎迷信的程度。因此,在神学中就是对《圣经》以及早期教父(churchfathers)和教会博士著述的研读;在医学上,解读阿拉伯评论家阿维森纳(avicenna)和阿威罗伊(averroes)评论的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和盖伦的作品;在自然科学方面,则研读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在民法中,对《查士丁尼民法大全》中的著作进行评论,在教会法中,对教皇及大公会议的裁定和教令进行评价;即使在自然科学中,也没有对体验、观察和实验的任何严格要求;在解剖学上,讨论代替了解剖(106)。书本被认为比自然本身更权威。宇伯威格(ueberweg)说:“即便视亚里士多德为宗教创始人也不会被质疑。”如若谁胆敢批评“知者之师”,就会被视为傲慢与不敬。
15世纪大学里的听众
这种学习模式部分源于模仿神学必须坚持研读权威可靠文本的教学方法;还有部分源自书籍的匮乏,使得教师口述、学生记录并且背诵才是把这些学院中的著作延续下去的唯一可行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