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之过?
谁人之过?
在噩梦中,西里尔在一座庞大而幽深的宅邸里躲避着上尉的追逐。这如迷宫般复杂的建筑结构让他晕头转向、胆战心惊,无从得知身边是否还有其他潜藏的危险,但又不能停下脚步。
最后,他奋力推开了层层门扉,慌不择路地藏进了一座高大的衣柜里。但雅各布对这里的构造已经撚熟于心,很快就不紧不慢地赶上来了。
他敲了敲西里尔藏身的衣柜,颇为轻松地说道:“出来,西里尔。”
可怜的西里尔只能在梦中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这狭窄的黑暗并不能给予他无可替代的安全感。
“你再不出来,我可就把这个柜子整个拖去烧掉了。”
雅各布的语气温柔得仿佛还在跟情人说话,即使回应他的只有死寂一般的沉默。他笑了,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扒门。但里面的西里尔由于过度恐惧死死拽住了柜门,以至于最终竟然纹丝不动。
这具算不得柔软的身体可是一向经不起摧残的,天知道过度疲惫的西里尔是如何爆发出这样大的力气。
雅各布一向就是这种很有耐心的猎人。他没有生气,温和得像是要跟孩子讲道理的慈父一般。
“亲爱的,即使我不去管你,最后你也总会自己出来。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了。”
为什么,明明他只是一个色令智昏的畜生,凭什么总能用这种讲道理似的冷静语气跟我说话?但我的感情却总是被他那无法自圆其说的的鬼话所控制,如他所愿、轻而易举地发怒、哭泣。
“……好难受。”
我想要辩解。但思来想去,却绝望地意识到这其实没什么好抵赖的——从逻辑上来说,他哪句话说错了呢?
“别过来……我好害怕!”
西里尔在噩梦中呻.吟,最终惊醒了过来。他在诊所的休息室睡着了,后背冷汗直冒。
他惊魂未定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喉咙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其实我心里一直明白,自打被雅各布·莫纳斯特拉迷上开始,自己就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即使我竭尽全力从他身边逃离,那个报复心与嫉妒心极重的恶棍也会追上来毁掉我。
现在他没准还在医院里躺着,但这没用。他迟早会杀死我,迟早的事。我已经无处可去了,我的手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西里尔用力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些想法从自己的脑袋里甩出去。
不。这只是噩梦,只是噩梦而已,别多想了。一直思考这个,除了加快速度毁掉自己,什么好结果都不会有!
他强作镇定,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他希望不要有人看见了方才的一幕。
我爱过他吗,没有。
那么,是他爱上了我……?
他糊涂了,但同样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觉得这根本不是爱,只是迷信、嫉妒……或者其他什么难以称作正面的情感。倘若人类之爱只是这么肮脏的东西,那早就在互相斗争中走向灭绝了。
西里尔根本不敢想象,倘若以前那个自尊心极强的自己能够看到现在的自己,究竟会作何感想。
一个医生怎么能在工作时间满脑子都是跟自己的职业毫无关系的念头呢。这让他感到很愧疚。
但恍惚间,他便想起自己曾经是一个多么自大的笨蛋,而且还是那种既不会对陌生人提高警惕、又习惯性把别人往好处想的轻信的笨蛋。
他的妻子和女儿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西里尔心想着。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还是说明明我本来可以不承受这些的……
啊……都怪我,都怪我,是我的轻信与盲目毁了所有。我想逃离这个世界,想逃离所有的不幸,也想逃离所有的幸福。我想换个世界生活,一个只有我活着没有任何不幸也没有任何幸福的一无所有的空白世界……
不可能的,逃不走。现在,他连我的睡眠都夺去了。
西里尔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酥软了。他闭上眼睛,喉咙里染上了细弱而无助的哭腔。
“长官……nein……nein!”
西里尔哭泣着,双腿像是被烫伤一般挣动起来。他还在哭,嫌弃、反感、控诉。
“放过我吧……求求您,求求您了……”
这软弱可欺的哀泣戛然而止。西里尔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左右颜色各异的眼睛里凶光毕露。
“不对,不对!雅各布·莫纳斯特拉毫无人性。他不仅辜负了我的信任,还理所当然地虐待我……都是你的错,西里尔,你当初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他?!”
“……席林先生。”
小孩子清澈稚嫩的嗓音将他唤回了现实。他睁开眼,德米特里呆若木鸡地站在他身前。
米佳的沉默让西里尔顿时羞愧难当,脸上不由自主地红了。
我居然被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看了笑话。
“啊,德米特里。”
他的胳膊本能地想要寻求安慰,无助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攥住德米特里的手。但距离那孩子还有半英尺时,他却又像触电了一般惊慌地闪躲开。他扭过头去,死死咬住牙关,在自己的口腔里尝到了血的腥味。这一双可怜的手竟无处可放,就像他的尊严一样。
此时西里尔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对德米特里说了些什么,尚且没有得到答复……
啊,他想起来了。那时他问德米特里,要不要跟自己一起走。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幕,说不定他们今天晚上就会一起回家的。
西里尔的哭声在看见米佳的那瞬间就已经停止。但绝望,更大的绝望向他压迫而来。他的动作停滞了片刻,就猛地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不能拍照。求求你了,不要拍——!!”
话音未落,他忽然控制不住地吐了。今天早上他没吃什么东西,最后只吐出了一些稀薄的胃液。
他就像一只沙袋一样滑落在地,这巨大的响动甚至惊动了瓦西里。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却看到西里尔正跪在地上,颤抖着,用自己身上的衣服胡乱而缓慢地擦着被弄脏的地板。
“对不起,先生,请不要怪我……我会擦干净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