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突如其来的暖意令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穆翎的视线开始模糊。好在冷冽的空气刺激着他的肌肤,未令他沉溺在那温暖的假象中。
两人已经大半个月未见了,太子殿下此刻面色苍白如纸,微微颤抖的背脊看起来十分易碎。
比从前瘦了许多。崔羌视线落在他身上,眸色幽深,眼底涌动着让人辩不分明的情绪。
还是有相似之处的,至少那双溢满恨意的眼睛同梦中所见毫无差异。
崔羌眸中翻滚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轻笑,他淡然伸出手,嗓音依旧好听带着一丝散漫。
“夜色已深,陛下让臣送您回宫。”
如今自己这幅模样,正是他早就想看到的吧。分明从一开始就是欺骗和利用,此刻怎能像无事人一般再心安理得同自己说话……像是被崔羌这般坦率的做派刺激到,穆翎眼眶瞬间透红,像只走投无路的小兽,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心中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恶寒。
他握紧了拳,努力稳下心神。
见人不理,崔羌收回悬在空中的手,他忽视掉心上传来的一阵闷痛,面上笑意愈甚。他再次出声提醒道,“您就算在这跪上一整夜,陛下也不会见您的,殿下怎么总也学不会聪明呢?”
穆翎仰头看着崔羌那双笑意从未达眼底的眼眸,是啊,正是他的愚不可及,才让他人有机可乘。那双好看勾人的桃花眼分明从未有过真挚的笑意,他怎能到今日才发现……落得这般下场,都是自己的愚昧无知所至!
太子殿下被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将眼前人剥皮泄恨。他颤着手,紧紧抓住身上厚重的狐裘,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他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坚定和决绝。
下一瞬,狐裘被他猛地一甩,犹如冬日里被抛弃的热茶,散落一地,狼狈不堪地铺在地上。
动作之大,使得他的身体也摇摇欲坠,可穆翎的内心却轻快了许多,似憋在心中的一口气也随之被发泄了出来。寒风呼啸着,他却仿佛感受不到,只想一股脑地将所有的窒息都抛在身后。
眼中晦黯一闪而过,崔羌神色依旧淡然自若。
他及时伸手覆在了穆翎消瘦的肩上。
预想中冰冷的雪地并未感受到,穆翎想躲开他的触碰,可最后一丝力气也已经用尽,连四肢都僵住不能动弹。
“你别碰孤。”穆翎死死盯着他,声音颤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般惺惺作态之举,真令人作呕。”
崔羌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他撤回了手,太子殿下,永远都是这般不讲道理,分明是他要杀自己,只是未达成目的罢了,怎么还这样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崔羌听见他继续道,“你这种厚颜无耻之人,不配出现在孤面前。若是母后有事,孤不惜一切代价也会让你陪葬。”
一字一句,字字清晰,犹如入骨一剑,狠狠刺向他。
两人一立一跪,无声对峙。
半晌,崔羌笑了笑,只是玉面般的面容在昏黄火光下显得诡异又危险,连嗓音也显得阴恻恻的,“李皇后善妒,行事狠毒惹怒陛下,是咎由自取,怎么怨得了别人?殿下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冤枉臣呢?”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不过,多日未见,殿下真令人刮目相看呐,您大可以试试,臣,拭目以待。”
凉如水的薄唇一字一顿地说着毫无温度的话,这一刻,周遭都静了下来。
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卑劣小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来,穆翎脸色煞白,后背发凉。
过度的体力消耗和绝望使他再也支撑不住,本就跪在雪地的身子软绵绵地朝后倒去。
“殿下!”站在远处的肖九惊呼出声,他不知晓这两人说了些什么,可见到穆翎忽然昏倒,便顾不得其他急急上前。
崔羌身体比脑子快一步行动,他弯下腰,在穆翎快要倒地时眼疾手快地把人揽进了怀里。
他低下头,双臂紧紧环着昏倒在怀中的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竟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刻,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未曾平息。似乎在提醒他,怀里这个人,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崔羌看着穆翎苍白的病容,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讥意,近乎自嘲。
“太子殿下金贵,境况再如何也是君,崔大人为臣,如此放肆可还将殿下和娘娘放在眼里!”肖九尖着嗓子嚷道。
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崔羌将怀里人直接打横抱起,在肖九的惊愕下,仔仔细细地把人放进自己的马车里。
“你……”肖九跟了上去,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他怎么在这厮脸上看出了些担心之意?
崔羌冷冷一回头,目光冷冽似冰霜,周身气场也阴沉骇人。
“愣着作甚,还不快送殿下回东宫。”
太子殿下本就是大病初愈,如今跪在这雪地许久,肖九也担心这小太子又生出个好歹来,故也没再纠缠崔羌此等不合礼法之举。在他眼里,崔羌是叛臣,二者水火不容,细细想来,殿下毕竟还是储君,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谋害储君,应是这大逆不道之人也怕了……
隔日一早,昏暗无光的木屋,所有窗棂都被封死,身负枷锁的男人面上血肉模糊,堪堪愈合的疤痕显得有些狰狞,此刻他正被强压着跪在地面。
已经好久未有人同他讲话了,门外看守他的是何人,他更不知道。张魏自意识清醒起,就被关在此处,一片黑暗,分不清昼夜,也不知晓时辰。
耳中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大,直在门外停下。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
刺眼的光亮瞬间照进屋内,张魏下意识闭上双眼,只一瞬,门又被合上。
小五将点好的烛台摆在屋内桌案上。
张魏慢慢睁开眼睛,一眼望去,见到来人是崔羌,他无端生出些寒意来。
“是你?”张魏虽颇为惊讶,但思及过往种种,觉得是崔羌也并非全无可能。他嗓音变得粗哑难听,说起话来也比以往费劲缓慢,“你为何要救我?”
“救你?”像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崔羌唇角弯起一抹弧度,“倒也可以这么说,如今张魏早已身死,你这张脸估计也无人认得了,若是肯如实回答我的问题,留你一命,也并无不可。”
张魏冷笑一声,“我乃武官出身,严刑拷打都熬过来了,怎会受你一阴险小人贿赂,背叛恩人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