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营帐之中,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滴出水来,陆仲海神色严肃,自医匣中取出一排银针,手指熟练地捻起一根。
“殿下,情况危急,如今时限紧迫,您仅有五日时间。下官先封住崔大人的穴脉,这毒性暂时无法蔓延,一旦五日后仍未寻得解药,那后果则不堪设想。”陆仲海将崔羌小心翼翼地翻过身,使其平稳正躺着,以便施针。
李将军面庞瞬间布满阴霾,神色愈发沉重起来。
然不经意间,他的眸光乍扫到了崔羌左肩上那处起眼之地,一刹那,他脸上神情瞬间黯淡无光,仿若被一道凌厉闪电劈开了记忆的厚茧,那刻意深埋的往昔被猛地拽至了眼前。
那是一个形状独特胎记,恰如似血红梅。
他终于惊觉,当年那桩事,其真相远远超乎了自己此前所想。
李将军这般神色变化太过剧烈,很难不引人侧目。
陆仲海噤若寒蝉,不敢贸然发问。倒是穆翎,满心都是对崔羌的关切,毫不犹豫地问出了声。
李将军越是含糊其辞,太子殿下越是想得到答案。
在穆翎再三质问下,他仿若被抽去了脊骨,双肩垮塌,重重地叹了一口长气。
“罢了。”他抬手屏退了营帐内所有人。
直至四下唯有崔羌微弱的呼吸声隐隐可闻,他才缓缓启唇,嗓音带着沙哑,道出了那段被岁月尘封的真相。
穆翎浑身猛地一震,脸上血色尽褪,双耳嗡嗡作响,他双眼圆睁,瞳孔急剧收缩,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往昔种种在这此刻轰然崩塌,唯留满心茫然与不知所措。
穆翎眼神有片刻的空洞,旋即又化为震骇。
良久,穆翎狠狠咬了咬舌尖,口腔内有血腥味袭来,他借刺痛之感夺回身体的主控权,终于从那混沌中寻得一丝清明。
过往之事尽数萦绕心头,曾百思不得其解的诸多疑团,此刻被缓缓牵引着,勾勒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答案。
他的心如坠冰窟,冷得他止不住的打颤。
李将军看着这样的穆翎,眼中满是疼惜,更似后悔。
他伸出手想扶他,穆翎却下意识往后一退。
旋即又猛地抬眼看向了李将军,神色痛苦不堪,他艰难开口,“阿舅,孤……”
话到嘴边如何也吐露不出后半句来。
眼前的人还是李慎安,也是李将军,却唯独不是他的阿舅了。
“小翎,你先冷静,这些都过去了……”
李将军想要安慰他,言语却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怎能轻易过去呢?当年不该留存于世的孩子如今却活生生地待在身旁,这一切,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蓄意为之?
那时他尚且年轻,虽不耻家中阴私,可骨子里的傲慢让他对诸多事情视而不见,敷衍对之,故毫无所觉间,便亲手将两条生命无情卷入这场漩涡中。
此刻,更让眼前的少年,尚不及反应,便深陷泥沼,沉浮挣扎,身不由己……
“抱歉阿舅。”穆翎眼眶微红,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汇聚起几分决绝。
当下情势危急,他无心也不能再想,因为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崔羌命丧于此。
努力驱散心头惊惶,穆翎强自镇定下来,“我先回皇城拿解药。”
言毕,当即迅猛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营帐外去。他脚下步伐不停,目光瞬间锁定马匹所在之处,几个箭步上前,借力一跃,利落翻身上马,狠狠一勒缰绳,朝着皇城方向疾奔而去。
李将军本想拦他,可也知道除了太子殿下亲自前往,无人能拿到他父亲李国公的解药。
大雪如絮,纷纷扬扬落个不停,马蹄声急,扬起一路飞雪,寒风裹挟着雪花,拍打在面庞之上,刺得脸颊生疼。
可穆翎似无所感,满心都被崔羌那危在旦夕的境况所占据,他心急如焚,只觉时间仿若变成了一把利刃,每消逝一瞬,便狠狠在他心头割上一刀,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是以,他不分昼夜地赶路。
渐渐地,身子在不断奔波之下变得沉重不堪,双腿软绵绵地夹着马腹,腰杆也快直不起来,每多骑一寸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其气息更是紊乱得似这寒风肆意翻搅的飞雪,急促又毫无规律。
身世浮沉,往昔所恃,皆为虚妄。
他无父皇母后,亦非太子殿下,所拥所有之,毫无半分真实可言。
原来他的人生不过一场荒唐,所有东西都是假的。
他拿走了本属于崔羌的一切。
可是,这都与他何干?
初临这纷繁尘世起,他便是穆翎啊……
每一次艰难喘息,喉咙处便似烈火在灼烧,灼痛感沿着咽喉直钻心底。
可即便如此,他双眸之中的决然未曾有分毫动摇,步伐亦未曾有片刻停歇。
太子殿下双手死死攥着缰绳,不敢放松分毫。
直至跑到咳血,殷红血迹自嘴角流下,他也只是胡乱用衣袖一抹,再度策马扬鞭,在这冰天雪地间,发了疯似的狂奔。
从前崔羌一次次挺身而出,那些护他周全的画面走马灯似的闪现眼前,于此刻都成了刺痛他的利剑。
他要尽快拿到蓬西子,将那人从鬼门关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