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萧墙(二)
李谦安简直就是个被踩到痛脚的小豹子,血红着眼睛紧紧盯着我,素来的自傲让他没有如街头泼妇般咆哮出口,而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阜北箫,你自己没有爹,哪里懂什么是家教。”
我深谙李谦安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亦是知晓凭着他的年纪在市井几年,只是长成瘦骨嶙峋,有渊王府偷着帮衬的功劳,但绝逃不出他自身在市井如鱼得水的因由。我只是不曾想到,他已然这般刻薄,懂得伤人要揭短,戳中敌人最痛的地方,要么置之死地,要么等着后生。
“李谦安,你错了。”
我敛下所有情绪,语气平和着解释道,“阜北箫出身阜家,她爹是先丞相,她娘出身江南书香世家,她叔伯是富甲一方的商户,阜家教导极好。而我是南箫,无父无母。”
李谦安只狠狠瞪我,我说的话,他没要理会的意思。
我到底比李谦安多吃了几年的盐,说到戳人痛脚自然更为胜出一筹,我端了桌案上的茶盏,刻意风淡云轻的姿态,缓缓开口道:“见你言行,你爹怕是没少对你寄予厚望。你答应来渊王府亦是不想终身行乞,乃至成个废人。你不认错,我是无妨,渊王府废人不少,多一个也没甚么影响,不过我一句话之事。”
李谦安瞪向我的视线更狠了,隔着些距离,我也能瞧清楚太过使劲,眼中泛起的红。
我爹曾说过,被折断了傲骨,才能浴血重生。倘若一人有傲骨,那绝不会是爬不起来之辈。而李谦安光在民间这些年,也只学着市井破烂习性作为自保,那些个骄傲半点不曾放下,可见一般。
我也不催他,只让冬野伺候着换了盏热茶上来,慢慢悠悠地喝:“你大可好好想想,茶这盏凉了,也就没有下一盏了。”
咚地一声,李谦安的膝盖狠狠撞在了地上。他还是眼睛一错不错地盯死我,眼眶彻底红了,泫然欲滴。
我本也不喜饮茶,当即扣下茶杯问话:“你可知错?”
“我没错。”李谦安梗着脖子,仰着头,愤愤不平地吼道。
“那你便跪着好了,直到你知错为止。”我回头叮嘱冬野,“吩咐下去,大少爷被本宫罚跪,他一个时辰不知错,那就跪一个时辰,一日不知错就跪一日,直到他认错为止,谁也不得偷送吃食或水。”
冬野施礼应道:“是,王妃。”
“王妃这话可是特意说与哀家听的。”也不知太妃自何时起站在了外头,听去了多少,言辞却是半点不留情面,说了话,慢慢吞吞地让良辰扶着现身,再悠悠地进屋,款款落座,仪态万千。
视线淡淡地从跪在地上的李谦安移到我身上,刻意地缓下步调,时辰好似都被拖慢了几分。
“臣媳见过太妃。”我屈膝行礼,自是没得到应声。
太妃目光在我身上停了良久,又转回李谦安,眼眸之中的疼宠显而易见,对着我话里的锋芒消散殆尽,变得柔软而慈祥:“小安,过来太妃这边。”
李谦安偏头看了看我,咬了咬自己的唇,然后默默地摇头,低垂下脑袋,如何委屈二字了得。
太妃当即心头怒火烧得更旺了,抬手重重地敲在了桌案上,惊得茶盏杯盏好一通蹦Q:“王妃倒是能耐,才嫁进渊王府,就要把持全府不成。哀家这太妃是不是见着你,还要给你行礼。”
“臣媳不敢。”
我赶紧跪了在地,额头抵地,不敢抬起。想我也真是可笑,在宫里虽不如意,却是谁也不曾跪过,一出宫,跪完这个跪那个。当真是宫里三年将我养得太过好,嘴里嚷嚷着自己不过区区一介草民,可没半点草民做派。如今也不过是全补了回去。
太妃干脆砸了茶杯过来,茶杯撞在我肩上,茶水尽数洒了,还是我适才让冬野新沏的,滚烫。我尽力维持平和,身子还是抖了抖。我只庆幸不是砸在脸上,我唯恐没了这张脸,日后下地狱见着阜家谁,他们认不出过,我也不能腆着脸凑上去了。
“不敢?哀家看你是敢得很。良辰,李良怎么还没来,总不会是人老了,腿都短了吧。”
良辰躬身侧立,嗓音轻柔如风,很好听,她回话说:“回太妃,李总管道是府上汇总账册皆在王爷书房,他过去取了,一会儿就过来。”
账册?
我算是预感极准的,此时搬出账册,我定讨不着半点好。渊王府建府十几年,账册厚的不成样子,我来渊王府还不足月,更是没看到近月账册的部分。现下出事,怕是一早在那里等着我了。
太妃哼了一声,再次让李谦安起身,适才李谦安见我被太妃责难还得意地偷眼给我,分明是故意不肯起身,算计着让太妃折腾我,只是没料到太妃竟然会拿杯盏砸我,一张脸都僵硬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算计旁人,竟是想着自伤,想挑衅我给我下马威,却在见着我蒙难,悔不当初。
李谦安迅速站了起来,快步过去太妃身边,未待张嘴请求,李良匆匆而来,出言施礼,硬是没让他说成话。
李良呈了账册上去,施礼道:“见过太妃娘娘,府上账册一并取来了。适才比对过,确实出了足一百两的漏缺。”
太妃没看账本,反而问道:“王爷现在何处?”
“回太妃,王爷正在书房里看兵书,我说是王妃要送整理好的账册给太妃,就将账册带出来了。”
这是事先断了我的退路,足足一百两银子,民间一个青壮年一年尚且只能得个十几二十两银子,我一管账,就是这么大的纰漏,不找我开刀都说不过去。
“说说吧,这银子你都花在哪儿了?渊王府是亏着你吃还是亏着你用了,执掌全府,就是让你满足私欲,中饱私囊!”
“太妃明鉴,臣媳断无此想法。不过臣媳愚钝,尚未能全数看明白府上账册,更是近月账册来不及翻看,是臣媳疏漏,臣媳干脆受罚。”
这银子还指不定是谁做得手脚,我最多算个疏漏,没道理替人顶罪。一百两银子不算少,动手之人定不是一次拿的。何况看样子是才知道的对不上账,就急吼吼地过来拿我问罪,疑点不可谓不多。
太妃哼声冷笑道:“愚钝?疏漏?先帝都曾出言夸赞,道是阜苍晟之女难能聪敏,不比男儿差
之分毫。王妃这话,是觉着哀家才是愚钝吧。”
“臣媳惶恐。”
我深知此刻我多说多错,只赶紧想着能想出端倪来。我之前一直是太妃执掌渊王府,账册未曾出事,一百两不少,那人定是等着账册移交到我手里开始动手,正好趁了我还不熟悉渊王府事务的空子。
渊王府里到底是没一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