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你跟我谈的是生意，却要我跟你讲亲情
鹤山的出葬仪式比较隆重。
十六人抬着棺材上路，中途不能让棺材落地，遇到上坡或者是路窄不好走，抬棺材的十六人也会很有分寸的护着，绝对不会让棺材碰到地面，直至到了下葬地点，这棺材才能落地。
霍琰跟着顾明伊走在出葬的队伍前面，一路上，纸钱满天飞，鞭炮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若是在从前，这出葬的路上还会哭丧，如今倒是没这规矩，而且大部分年轻人也不会哭。这哭丧也是有规矩，有名堂的，不是随便哭几声就是。有些讲究点的人家，会专门请人来哭。顾家倒没整这些，一路上除了鞭炮声，几乎没有人说话。
夏怀周走在队伍后面，他以为这么早出葬会把老人家送回望川的祖坟地埋葬，没曾想，这老人家就葬她家后面的山上。
墓地是早就看好的，天不亮时就有人提前挖好了埋葬坑。所以，下葬的整个过程花不了多少时间。穿道袍的老者仍旧念念有词，有人说，他念的是《度人经》，但因为听不清楚词，也无人去追究到底念的什么。不过就是个仪式，也没有人真的相信人死了还真能升天，或者是下地狱，但多年的习俗又很难去改变。
填上封土，一个小土包孤零零地立于山间。孝子贤孙再一次叩拜，而鞭炮声再一次集中炸响。
顾七娘拄着拐棍，在顾天宇的搀扶下抹了一把眼泪，转过身去，不忍回头看那新立的坟头。原本，顾明伊是不让奶奶来送葬的，可是老太太坚持，说要送老嫂子最后一程。顾明伊怕她伤怀，更怕她摔着，毕竟顾七娘也是七十出头的人啦，就算身子骨还不错，但这种葬礼更容易消磨她的精神头。
“琰琰、明伊，”顾七娘拉过两个年轻人的手，“等哪天，我死了，你们别整这些麻烦。把我送到火葬场一把火烧成灰，然后在你们爷爷墓边，挖个坑，把我那点骨灰放进去就行啦。我也不要什么十六人抬龙杠，更不要什么木头棺材，弄个瓦罐把我给装上就行。到时候，你俩谁抱着我都行，不要弄这些不必要的。人死如灯灭，知道个什么呀……”
霍琰与顾明伊彼此看看，顾明伊没有说话，霍琰倒是想说什么，可是看到明伊没开口，他也没敢说。
“七祖奶奶，哪能那样？就算姑姑跟姑父肯按你的意思做，那顾家还有这么多人，大家也不能同意。”
顾天宇在旁边开了口，但却让顾明伊瞪了一眼。顾天宇知道自己多嘴，立马退了两步，站在霍琰身后。
“奶奶，咱们先回去吧！”顾明伊道。
“行，回去！”
顾明伊与霍琰扶着顾七娘走在最后。下山的路并不好走，走了没多远，老太太还差点摔倒。霍琰见状，立马蹲下身来背了老太太。老太太倒是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还是孙女婿好。
“姑姑，七祖奶奶怎么那么喜欢姑父？”
“要你多嘴！”
顾天宇虽是跟顾明伊差不多年纪，但辈份上顾明伊可是跟他父亲一辈的，而且顾家从小的教育也让他不敢没大没小。所以，即便是两个人年纪相仿，那姑姑就是姑姑，侄子就是侄子。更何况，顾明伊少年老成，不喜形于色，两人站在一起从气质上也能看出来谁是长辈，谁是晚辈。
下葬回去，一行人才吃上早饭。早饭之后还有一些葬礼的仪式。比如搭桥。据说，人在下葬之后，几个小时内就能到了奈何桥。所以，生者会在阳间用桌椅、白布搭成桥样子，桥上插满点烧的香。孝子贤孙会频繁穿梭于桥下，并人手一支香，以祈祷亡者顺利过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在香燃尽之时，汤喝下之时，也都烟消云散，从此与这世间再无瓜葛。
鹤山顾家的葬礼也包括此顶内容。霍琰倒是头一回见搭桥。跟着一帮人转得晕天黑地，而且他的手臂还不小心被烧着的香碰到，烫伤了皮肤。他没吱声，因为队伍不能停下来，他也不能突然就从队伍里出去。
整个葬礼仪式结束已经是下午两点。纸和竹子做的房子、车马、家具等在一把火中烧尽，最后只剩下黑漆漆的炭灰，那就代表完结。
此时，孝子贤孙们脱下孝衣，摘下头上的白帽，只留臂膀上的黑纱，以示家中有人去世。这黑纱还要戴上几日，按规矩是要七日后才能摘下。
霍琰坐在院里的阴凉处扇着扇子，额头上还有些许汗珠。此时，正是温度高的时候，太阳火辣地照射着大地，像是要把地上的一切都烤焦一般。
“姑父，我给你擦点药。”
顾天宇拿了一盒药膏过来。
“擦什么药？”
“姑姑说你手臂被香烫伤了，让我……”
霍琰侧头看了一眼左臂，灰色短袖衬衣袖口处有一个被香烧破的小洞，而他被烫的地方也正在此处。不过，一般人注意不到，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之前那火辣辣地疼。
“我自己来吧！”
霍琰拿过药去，他也不知道顾明伊什么时候注意到的，但这个细节确实也让他感动。他挽起袖子，那烫伤的地方有一个小伤痕，如果不碰，这会儿倒也不觉得疼了。抹上药，凉飕飕的，倒是很舒服。
“你姑姑呢？”
“姑姑跟夏叔谈事情，在外面的车里。一会儿，我们就回望川。”
“对了，昨晚你给我披的衣服还在车里，看看是谁的，一会儿拿去还了。”霍琰突然想起来。
“不用还，那是姑姑给你买的。她说怕鬼节这两天要下雨，你回来没带长袖，前两天特地拉了我一起去挑的。我们俩身材差不多，我能穿的，你也能穿。”
顾明伊给他买的衣服？霍琰确实有点意外。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来翻了一下鬼节的天气预报，还真的是预报有大雨。不过，看今天这天气，倒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未雨绸缪，能想到这点，霍琰不知道该说顾明伊体贴，还是说她真的很周到。
在马路边的空地上，夏怀周和顾明伊坐在车里。车里开着空调，自然是比外面要凉爽多了。
“这是我草拟的新合同，你先看看，如果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咱们再商量。”夏怀周从后座拿过一个文件袋递给坐在旁边的顾明伊。
顾明伊大致看了一下合同的内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夏总，这个合同我可没法谈。”
“顾总，这生意是谈出来的。你先说说的你的意见，咱们可以再商量。”
“我的意见？”顾明伊的手指在文件袋上轻轻敲了几下，“在去年合同的基础上加五个百分点，其他条件不变。”
“五个百分点？我说，顾明伊，你怎么不去抢？”<
“夏总，我也不是非要做你的生意。以现在夏家院子的入住率，少了你这一家旅游公司，我还真不在乎。再说了，美院那边一直在跟我联系，想把夏家院子当作他们师生的创作基地。你应该知道，美院那边一年多少人来望川写生，你那个旅游公司还真给我提供不了那么多游客。所以，五个百分点，你要不愿意，可以找其他家合作。咱们，生意不成，仁意在，以后常来常往，不还是亲戚嘛。”
“亲戚？你们顾家对亲戚也太黑了。那夏家院子可是我们家的祖宅，如今让你们顾家弄成客栈赚钱不说，还跟我要高价，这坑亲戚也不是这么坑的吧？”
“表哥，你这话就不对了。这夏家院子确实是你们家的祖宅，可是你们家不是把这祖宅卖了嘛？既然是卖了，那就跟你们家没什么关系了。如今你跟我谈的是生意，却要我跟你讲亲情，这不是为难我吗？再说了，按奶奶的意思，可不想跟你们家有什么来往。我跟你合作，背后还不知道要挨奶奶多少骂呢？我这赚谁的钱不是赚，替你挨的骂，这百分之五还真不多。”
“你……你狠！”
夏怀周气得够呛。
一直以来，夏怀周都想买回夏家院子，除了如今夏家院子的生意真的很好，还因为那毕竟是他们夏家的祖宅，落在别人手里，他这夏家唯一的继承人自然心有不甘。可是，他跟顾明伊提了几回要买夏家院子的事，都被顾明伊一句‘夏家院子的事我说了不算’为由，把他给挡得死死的。
确实，当年夏家院子是由顾七娘出面从别人手里买过来的。顾明伊可能还真不敢把夏家院子卖了。可是，夏怀周也不敢去找顾七娘谈买卖房子的事，不然像他父亲一样被顾七娘追着打，那就是他的命运。
“表哥，要合作的话，动作快点。我可不保证过两天还是这个价了。反正到月底，咱们的合约就到期，你看着办。”
顾明伊从车上下来，正好看到霍琰从院里出来。她忙迎了上去，“要走了吗？”
“奶奶说累了，想早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