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四兄长 - 钟鼎山林都是梦 - 蓝鲸不流泪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〇四兄长

〇四兄长

另一边,许笠已将那块布料交与王推官,低声说道:“不怕世叔知道,我家曾祖离世后,祖宅便被这帮子许家人占了去。当时祖父年方七岁,寡母幼子在家乡生活艰辛,后得曾祖一挚友照拂,迁往京郊。祖父科举入仕后还曾被言官因不敬耆老而弹劾,幸得睿宗英明,才未被贬斥夺官。我家曾祖是独子,若算起来,该是自高祖起便算分了家,即便不分家,三代单传至家父这一辈,与许家其他人也已出了三服。当年祖父科考,靠的是曾祖母多年劳作所攒下的积蓄,绝不曾向许氏族人求借。但他们毕竟是族亲,总有未出五服的,依律,我即便是告实,自己也要服刑,所以我不能提告。”

王推官道:“你且放心,我昨日已请人鉴别过,他们所持的那方借据是伪造的,纸张做旧明显。这点小小把戏,不可能在我手下糊弄过去。此事不必你做首告,我是以强闯入户为名将他们羁押,而后发现他们伪造文书意图构陷。现在有了你这物证,便可再加一条殴伤幼童。不过你要有所准备,最后能真正落实的怕是只有殴伤之罪,其余两罪一是惩戒过轻,二是他们尚未完成构陷。”

许笠颔首,道:“我明白的。其实我也并非真的想让他们如何,只是舍弟因此受了伤,总该有个交代。父亲尸骨未寒,他们就欺上门来,实在过分。”

王推官感慨于许家兄弟的遭遇,不由得轻叹一声,问:“你可想好日后要如何了吗?”

许笠道:“我既是长子,合该为父亲结庐。好在祖坟便在京郊,倒也不远。”

王推官说:“你本在国子监读书,若是去结庐,就该耽误学业了。算算日子,你出孝后正逢秋闱,难道打算蹉跎三年再考?出孝后你未及弱冠,一举中第便是神童英才,能得天家青眼;再加上令尊昔年功绩和故旧帮持,尚可为你在朝中铺些路。若再等上三年,可就说不准了。”

“这……”许笠犹豫了。

“你若不嫌弃,不如听我一句。”王推官语重心长地说道,“惯例结庐满一年即可,你并非独子,墓前结庐之事可与兄弟分担。你和二郎各守三月,三郎四郎年龄尚小,不必往墓前去,只关起门来在家守孝,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另外,你同二郎向司业说明情况,待满一年后便重回国子监,只改住宿为走读,每日晨昏敬香,在礼数上便齐全了。”

许笠略思索过,道:“世叔说得确实在理。”

“令尊在时可曾提过为你家三郎和四郎请西席之事?”王推官又问。

许笠:“家父或许心中已有打算,但未曾说与我听。”

王推官无奈摇头,说:“倒真是让子厚兄猜到了。现下你家中这般情况,需得寻个稳妥之人。我和子厚兄倒是有一人选,你可愿?”

“世叔们选定的,自然是好。”

王推官道:“太学博士叶延之亦在丁忧,他如今也是两重孝在身,总也要两年后方能起复,到那时你们也差不多除服了。再过几日他便可出门走动,你们两家皆在孝内,反倒无须太多避讳。你若觉得可行,我便替你们去说。”

许笠:“那小侄就先谢过世叔了。”

“此事不忙。”王推官道,“诏葬要停过七七,还有时间处理这些琐事。如今你既当了家,便该留些心眼,家中伺候的人不必多,要干净利落才好。”

许笠拱手行礼:“多谢世叔提点。家父骤然过身,若没世叔们帮衬着,此刻小侄怕是要忙乱不知所措了。”

此时张载已携许箐自耳房归来,家中其他孩子也到了灵堂来。

许箐擡眼看去,那为首的年纪大些,身条纤长,眉目之间是哀愁与强装的镇定。这明显是家中老二的情态,上有兄长撑着,不必与长辈客人们周旋做礼,但又有幼弟幼妹,需要他做出个兄长的样子。后面跟着的那男孩身量与许箐相差不多,只是比许箐还要纤瘦,粗麻孝服像麻袋一样套在身上,只将他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衬得更加苍白。这定然就是三哥了,果然如润娘所说,三哥这般模样,看了只会让人更加心疼。最后面由乳母抱着的小女孩如今尚连头发都扎不起,只在头顶勉强抓了个鬏,因看见有客,便只停在侧里,并未上前来。

二哥许策和三哥许箬上前行礼过后便安静地坐在一旁。未几,许箐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拽住,他侧头看去,正是他那病容憔悴的三哥。三哥的眼中满是担忧神色,许箐愣愣,想起润娘说自己与三哥关系最好,便连忙回以安慰的眼神,未料这一下竟是勾得他眼中溢出了泪来。

许箐有些慌张,连忙低声说:“三哥别哭。”

许箬垂首,半晌才哑着声音问:“你的伤如何了?”

“已让御医处理过,现在已无碍了。”许箐回答。

许箬擡手轻拭眼角,哽咽道:“好在如今只是皮外伤,若真的出了事,你教家中该怎么办?”

“总之如今已没事了,三哥不要担心。”虽然知道此时不该多说,但见眼前人的模样,许箐还是关切道,“三哥要保重身子才是,爹爹在天之灵也定不愿见你这般自苦,我们兄弟姊妹几人都得好好的。”

“难得听你说这么多话,撞这一下,反倒把人撞醒了不成?”许箬轻轻叹息,“原先总是我劝着你不要自苦,如今倒换你来这般劝我了。”

许箐:“确如三哥所说,我撞这一下,如死过一回。”

“快别说了!你也没个忌讳。”许箬话说得急了,竟咳嗽起来。许箐见状跑到御医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道:“御医可否替我三哥看看?他如今身上也不大好。”

“莫要失礼!”许笠连忙喝止。

“无妨。”杜御医道,“医者以病人为先,我这便替许三郎看过。”

杜御医诊过脉,又略问了问日常饮食药物,才回话道:“许三郎并无大碍,只是哀思过度伤了神。如今贵宅两重孝在身,实在不好说这话,但某既是医者,合该实言相告,还望见谅。”

许笠忙道:“洗耳恭听。”

杜御医斟酌一番,道:“礼不可废,却也要珍重自身。家中的郎君娘子正在关键时刻,不能少了荤食。若待出了孝再进补,怕是来不及了。”

许笠面露难色:“我亦知这道理,可礼便是礼,怎可不守?”

张载此时开口说:“你只重了礼,却忽视了为何而做这礼。丧礼之根本为哀,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礼在外,而哀在心。为人子者,于父母故去之后所守的是礼,更是孝。何为孝?《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若是为了孝礼损伤自身,全了礼却失了孝,那便是舍本而求末。况且人之在世,应尊顺天意。天地之间,干为父,坤为母,吾等皆混然中处。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吾幼;此乃天地之大孝。守礼固然无错,行天地大孝才更是君子所为。”

许笠听言,立刻起身行了长揖,道:“笠受教了。”

“快起来。”张载连忙起身扶起他,“不过是随便说说,当不得你这一拜。”

许箐在旁听得这话,不由得暗自思索起来——“尊高年”那一句出自《西铭》,看来刚才的鼓声并非虚晃一枪,眼前这位张载,真的是那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大思想家。历史上的张载出生在宋真宗时期,与范仲淹是好友,张载既存在,那……范仲淹呢?还有仁宗时期的那几位大神,晏殊、富弼、文彦博、三苏、二程、欧阳修……?

脑内ai尚未给出答案,王推官却在此时点了他:“四郎这表情,可是有话要说?”

许箐立刻收回一直盯着张载的目光,回话道:“世叔见谅,我走神了。”

“我看你不是走神,是有所悟才对。”王推官道,“伯亭说你尚未正经读书,可方才你听子厚兄这番言论时却未有迷茫之色,我想你定是听懂了的。”

在大佬面前装文盲实在太难了,许箐略顿了顿,回话道:“小侄只是觉得世叔说得在理,若我们做子女的过分自苦,家父定然也不得安宁。我们健康无虞,才是最好的孝。”

张载见状颇为感慨:“以前式矜兄总同我说幼子愚劣,不曾教你到人前来。如今想来,他是怕你太过机灵,传出名声惹人注目才是。”

许笠在旁说道:“舍弟年幼,作这般无知妄语,世叔可莫要当真。”

许箐此时不敢再多说多做,只低头不言。好在杜御医及时开口,道:“下官习医多年,于经义上早已荒废,还要多谢张修撰以大义劝解。”

“杜副使此言倒是教我愧受了。”张载客气道。

杜御医继续说:“其实原本就有旧例,若孝子在孝期内患病或是年未满十岁,饮食戒律上便可放宽些,少食些荤亦是可以的。即便是依旧食素,也可多进些牛乳、豆腐和鸡子,这些算不得是荤,又对身体大有益处。”

“多谢杜副使。”许笠向杜御医行礼,“我已记下了,稍后便吩咐下去。”

“那便好。医官院尚有公务,下官先行告辞了。”杜御医不愧是在宫中行走的,眼力和分寸感都极好。他与许家往日无甚交情,此时张、王二人并无离开的意思,定然是有话要说,他已完成任务,确实不该再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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