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〇六薰笼与炭盆
一百〇六薰笼与炭盆
苗新和守衷垂手立在床边,焦急万分。今日傍晚他们没受住许箐的要求,去外面买了饭菜回来。但二人又劝又拦,只让许箐喝了半杯梅子酿,原是打算哄着许箐喝完就睡,睡过一宿,这半杯酒的酒力肯定就散了。没想到晟王提前回来,许箐喝酒被抓包不说,如今竟又昏迷过去。如果当真是因为那半杯酒,他们二人怕是只能以死谢罪了。
“方公,季亭方才只说身上疼,并未来得及细说具体是如何。”
方林起了针,道:“是经脉逆行之痛,经脉遍布全身,我猜若是许郎君来描述,该是周身剧痛。”
夏禤忙道:“他今晚喝了酒,是酒有问题?”
“半杯酒不至于此。”方林将银针举到夏禤眼前,“大王请看,这针尖发黑,是毒所致。以前我曾说过,以我的能力,只能祛除许郎君体内三成毒,剩下的毒盘桓在体内,虽是于性命无忧,但会导致许郎君身体日渐虚弱。”
“方公有话请直说罢。”夏禤道。
方林微微颔首:“人体之玄妙,便是杏林圣手,也不能尽数解说清楚。但有一点是可确定的,这世间万物皆是此消彼长,若许郎君身体康健,这毒便能被压制下去;反之,若许郎君气血亏虚,毒便会乘虚而入。许郎君将养这三个月,已是好了些,但毕竟之前迁延过久,又逢冬日天寒,思虑过多,压制不住这毒,才会如此。”
“那要如何治?”夏禤追问。
方林:“祛毒,补身,同时也要少些思虑。依照许郎君如今情况,还是要想办法祛毒,哪怕不能除尽,也要尽力再压制一二。”
夏禤:“之前方公说过,药仙谷能解这毒,可是真的?”
“即便不能全解,也总会有办法让许郎君比现在更好些。”方林说道,“但药仙谷极少现世,对官家似乎也有些抗拒,以寻常方法恐怕求不到他们。”
“此事我记下了,依照他如今这境况,也不适宜长途跋涉去寻医,总也要再调养一番,或者我想法子将药仙谷的人请来。”
方林说道:“确实如此。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但也不能拖延太久。另外,若是可以,还是回京去休养比较好。此处虽安静,但冬日里较京中更冷些,到了春夏山上蚊虫也多,不比京中环境好。京中虽喧闹,可王府周围并不会太过嘈杂,府内几重院落,寻个安静的房间休养也并不难,最主要的还是京中方便。”
夏禤点头:“好,此事我会与他商议一番。只是不知他几时能醒?”
方林坦诚道:“这倒是不好说,或许明日就能醒,又或许要昏迷月余。我不曾见过这毒,确实不敢妄下定论。”
夏禤长叹一声,摆了摆手,道:“方公今夜辛苦了,苗新去伺候着方公休息,守衷也先出去罢。”
三人应声离去。待苗新从方林寝室退出,守衷才迎上前,道:“你再同我说说。”
苗新跟着守衷一起往旁边耳房去,一壁收拾一壁解释道:“方御医昔年在宫中时就是以擅长解毒著称。以前我家主子在宫中时中过几次毒,都是方御医救治的。后来主子出宫开府,方御医也接先帝的暗示,告老恩养,为的就是防止出宫开府的皇子再被这腌臜手段伤了身。如今方御医说这毒奇诡难解,恐怕京中也确实没人能解了。”
“原来如此,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只是郎君这毒……”守衷重重叹息,坐到床边说,“郎君自己都不甚在意,可是他越不在意,我就越担心。苗新你说,若是你中了毒,会不想办法解毒吗?”
苗新:“那可是会伤了性命的毒,当然会想办法解了。守衷,等此次许郎君醒了,你抽空好好劝劝他罢。”
“我家郎君自幼便是心里最有准星的,他认准的事,无论别人如何劝都是无用。”守衷往铜盆里倒了水,洗漱过后说道,“还不知这次郎君要昏睡多久,我这一颗心提着,是怎么也放不下去。”
苗新熄了两盏灯,道:“守衷,我总觉得自守初的事后,许郎君对我们似乎都疏远了些。”
“是。其实我知道郎君怎么想的。”守衷轻叹道,“郎君从来都将我们当作自家兄弟,不曾有主仆之分。我们一向或是同郎君同桌吃饭,或是在主桌旁的矮桌;四季衣衫都是一同做的,不分地位高低。说实在的,我在许家那些年,说是二主子都不为过。郎君心里对我们亲近,不是寻常人家主人对仆从的那种,而是真的把我们当作与他一样的,平等的人。守初替郎君丢了性命,在郎君看来如失了手足兄弟一般。郎君是怕日后若有危险,会再牵连身边人,他已经失去守初了,不想再失去别的人了。大王毕竟有皇家血脉,与当今天家又素来亲厚,即便是郎君身份一事暴露,总也还有几分情面可讲。”
“听你这意思,许郎君是也不打算再回许家了?”苗新问。
“我估摸着,即便是回了京,他大抵也是住进王府,又或者自己去寻了别的住处。”守衷已脱了外衣钻进被窝里,“这山上夜里是真冷。”
“就是这样冷的天儿,许郎君还不愿意在屋里歇着呢。”苗新叹道,“屋里那薰笼多好,怎的就非要在外面用炭盆取暖呢。”
“可说呢,郎君原先在家时最爱守着薰笼调香,如今这也不知是怎么了。”守衷随口应了一句。
苗新听后愣了愣,脑内一瞬间闪过许多事情。少顷,他猛地起身,连幞头都没戴就匆匆跑出了房间。
“哎,你怎么了?”守衷见状也连忙起身,胡乱抱了衣服追出去。
苗新不顾礼制地闯进了主寝的门,用袖子垫了,飞快地把薰笼挪到屋外,同时说道:“有危险!”
“什么?”
“薰笼怕是不妥。”苗新跑回到夏禤身边,语速飞快地说,“方才守衷同我说以前许郎君在家时最爱在薰笼旁调香,可这段时间即便是天寒地冻,许郎君也总在外面歇着,非得我们劝上好久才回屋,而且宁愿用汤婆子,也不愿靠近薰笼。主子还记得那年重熙殿烛火之中马钱子之事吗?”
守衷赶来时险些撞在门口薰笼上,他踉跄了两步,赶到苗新身边,匆匆向夏禤行了礼,道:“方才苗新急着跑出来,连衣服都没穿好。”
夏禤颔首:“你们俩先把衣服穿好。”
“是。”苗新快速把自己收拾利落。此时夏禤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吩咐道:“苗新先去把薰笼灭了,换了炭盆来,别惊动旁人。守衷你跟着季亭这些年,现在又做了香料生意,对香应该有所了解罢?”
守衷答:“略有了解,虽不及郎君和家中姑娘,但比旁人要了解得多。”
“去看看薰笼中的香。”夏禤的面色已极冰冷。
守衷应声去取了薰笼上层中的香碟出来,他仔细观察片刻,先往耳房内取了随身带来的物事,才又返回寝室,仔细检查起来。
“如何了?”夏禤走到守衷身边问道。
守衷惶恐不安,擡眸看向夏禤,回答道:“这雪中春信,与我家卖的不同。”
“也就是说,这香不是你带上来的?”夏禤问道。
守衷态度坚定:“定然不是。我家的雪中春信是郎君亲自制的方子,与别家打着雪中春信名头售卖的并不相同。这一碟香丸之中,只有一粒是我家的雪中春信,其余的都是别家售卖的那种以檀香、丁香皮、樟脑和麝香混成的仿制品。但因为我家雪中春信的味道浓郁,且这低价仿品用的原料与我家配方中的有部分相同,所以放在一起炙烤之时很难闻出来。”
“那季亭是怎么发现的?”
“是樟脑。”守衷说,“郎君素来不喜樟脑的味道,这些年家中用香从不用以樟脑配伍的。但坊间仿制的雪中春信中都有樟脑,或许郎君并未发现香有问题,只是因为不喜樟脑的气味,所以才避开。”
夏禤沉吟半晌,复道:“你能看出这香中都加了什么吗?”
“若是香料,大抵都能分辨出,但若是旁的……”守衷不敢隐瞒,坦白说道,“我不曾接触过毒物,于医术更是不通,怕是帮不了大王太多。”
“我知道了。”夏禤点头,“此事绝密,你该知道轻重,这几日无论是谁来问,都不许透露分毫,也不必你私下查探。香丸留下,我自有计较。”
“是。”
“夜了,去歇着罢。”夏禤摆了摆手,“明儿晨起将雪中春信的配方写下来给我。此事关乎你家郎君性命,你该知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