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〇三了却身后事
一百〇三了却身后事
听到即墨允即将回京的消息,许箐愣了半晌,良久之后才轻声道:“他只认识言清,言清已经死了,就算了吧。过几日待我缓过来些,我写封信给他,将言清之事彻底了结。日后天高海阔,他与戚兄如何抉择,便与我无关了。”
“好。”夏禤轻轻点头,道,“说了这会子话,累了吧?我陪你歇歇。”
许箐拉着夏禤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未几,沉沉睡去。原本就已近夜了,夏禤只命苗新进来伺候着自己收拾一番,换了寝衣后便与许箐共枕而眠。
腊月已至,这段时日许箐夜间总是似睡似醒,梦中总徘徊在前世和今生之间,白日里又总是瞌睡,或是说着话便走神发呆。不必旁人说,许箐自己就能知道,如此这样,仍是接近油尽灯枯之状。那毒对自身消耗太多,损伤太多,自己虽阳寿未尽,却也无福长寿。
与夏禤之间仍是隔着一层,似乎比以前还是言清时更生疏了几分。夏禤平日里说话总是小心翼翼,好似生怕一个不注意便会触碰到自己的伤心事。许箐有心想开解他,可却无力去做。攒足力气给他一个微笑,听他说些话,或是偶尔共读一书,便已消耗了许箐大部分精力,如今他们二人之间隔着的是生死,若想说清辩明,实在太难。
“小允快回京了吧。”许箐倚靠在床上轻声说,“我也该把这件事了了。”
夏禤:“要写信给他吗?”
许箐颔首:“去书案那里吧,免得弄脏了被褥还要麻烦人去洗。”
“好。”夏禤掀开被子,扶着许箐站起来。攒足了力气,也不过走上十数步,好在书案离床并不远,许箐坐到椅子上缓了缓,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紫毫,停顿片刻,他说:“还是用铅笔吧,手上没什么力气。”
“好。”夏禤挪开桌上的宣纸毛笔,换了可写铅字的白纸,又将铅笔放在许箐手中。
许箐并未过多思考,提笔写道:“戚兄、小允共阅。有缘相识,三生有幸。玄墟隐地,无须现世。余草芥之身,忝得贵师门重诺,惶恐难当,不敢叨扰。生死由命,莫计较恩怨对错。此间纷乱已平,二位可及早抽身离开。江湖路远,天高水长,盼你二人能自由随心。另有一事嘱托,我假称小允手中有可颠覆乾坤之物,那人多疑自负,刚愎自用,我与他斡旋日久,深知他为人。待我去后,他定会对此事深信不疑。他已食言在先,不敢再越雷池违誓,此举能护小允周全。昔日种种,铭记于心,此身已弃,情谊仍在。莫悲,莫念,莫嗔,莫怨。言清绝笔。”
短短二百字,许箐写写停停,足用了半个时辰才算写完。他伏在案前,几乎已无力擡手。
“还好吗?”夏禤扶住他问道。
许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亲自去找趟戚兄,将信给他。只有他能拦得住小允。”
“好。”夏禤连忙道,“快歇一歇罢。”
许箐靠在夏禤胸前,喘息片刻,总算又攒了些力气,他笑了笑,说:“言清有信留给他们,却没给你留下只言词组,你会醋吗?”
“又说胡话了。”夏禤轻轻揉着许箐的头发,“言清此刻在我怀中。”
“不是的。”许箐说道,“言清已经死了。”
沉默片刻,夏禤回答道:“我明白,在子照和明之面前,我不会露了痕迹。他们知道你我之间的情意,我若太过平静,会让他们起疑。”
“不只如此。”许箐接着说,“言清和许箐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许箐为何会在你身边,又为何身体如此羸弱,这些年许箐去了何处,许家人有何态度……”
“你放心,这些我都会安排好。”夏禤哄道,“快别想了,很费精力的,你现在只需要想每日吃什么就好。”
许箐低笑一声:“不想吃,现在只想睡觉。”
“那就回床上去睡。”夏禤话音刚落,便觉得许箐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松了力道,缓缓滑落下来。
夏禤轻叹一声,挪开椅子将许箐抱回到床上安顿好,而后叮嘱守衷一番,拿了信去找戚烨了。
夏禤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别院,彼时许箐正在廊下闭目养神。他快步走上前去,还未说话,许箐便睁开了眼。
“哭过?”许箐问。
夏禤点头:“起先是装的,后来倒是真情实感了。”
“我听守衷说了,那时我险些过去。”许箐擡手拉过夏禤,让他也到廊下坐了,而后才轻声说道,“昏迷之时做了许多梦,但无论梦境如何,胸口总是热的,我是靠着那温度缓过来的。所以我说,是你拉住了我。”
“别再让我哭了。”夏禤哽咽道,“我眼睛已很痛了。”
“好,那我不说了。”许箐轻轻挪动身体,靠在了夏禤肩头,“三哥还好吗?你今天去军营,应该看到他了吧?”
“他还好。”夏禤回答,“他想见你,我说你因为那时的事还不想见他,他也没再强求,只说让我照顾好你。”
“等我再休养些时日再见他吧。言清中毒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他,他现在是仲渊的武将,护卫着边境,不能因这事让他与那人产生嫌隙。”
夏禤叹息一声,将许箐搂住,道:“有时我真的看不透你。那位如此对你,你却还替他着想。”
“不是替他,是替百姓。”许箐说,“他毒杀言清,只是他与言清之间的事情,与万千百姓无关。我即便再恨他厌他,也不能牵扯无辜人。他刚登极,改革方兴未艾,四境仍有威胁,我不想因我一人的私仇,就让仲渊再度陷入危境。”
“终究是我夏氏一族对不起你,你怨他恨他,我……”
“你为难了吗?”许箐问。
夏禤摇头:“我只是怕你会因我和他那一点血缘关系而厌弃我。”
“傻瓜。”许箐笑了笑,“且不说你与他并非一母所生,即便是同父同母,你和他也是完全不同的人。对言清下毒手的是他夏祌,而救我逃出生天的是你,子隽。”
“对我换个称呼好吗?”夏禤问。
“好。”许箐停顿片刻,才接着说,“你们好麻烦,姓名字号乳名,还有地名官职。你打算让我如何称呼?”
“都随你。”夏禤道。
“阿禤。”许箐轻声唤道。
“以后只有你可以这样称呼我。”夏禤侧头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许箐,低声问,“我可以亲你吗?……阿箐。”
“早就亲过了,怎么现在反而这样拘谨了?”许箐仰起头,轻轻闭上了眼。又是一次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不过这一次,许箐有时间仔细品味一番。柔软香甜,细腻饱满。
“小朋友,你脸红了。”许箐打趣道。
夏禤立刻反驳:“什么小朋友?我明明比你年纪大!”
许箐:“改天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为什么不是现在?”
“夕阳多好看。”许箐道,“此情此景,不应该被琐事烦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