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丁香海味煲·上[番外]
番外二·丁香海味煲·上
山中的日出很美，林霏开时，霞光万道，丁素很喜欢坐在山崖边的歪脖子大树上看。
她和佘余岁在这里已经隐居了不少时日。起初她是一枝不会动的丁香花，只有一点微弱的灵识，隐约能感觉到人间似乎发生了动乱，佘余岁在带着自己东奔西走。
有一回，他们遇见了来自其他妖物的追杀，因为佘余岁是一条落单的小蛟，许多妖想夺他的妖丹。逃跑时，丁素不小心从佘余岁的衣襟里掉了出去，佘余岁为了救她受了伤，带着她躲起来之后，先是把她埋在了土里，又自己离开了。她那时几乎以为，佘余岁不会再回来。
幸好，佘余岁回来了，一回来就跌倒在地现出了原形，蛟身带着很重很重的伤，背鳍撕裂了一长片，头上的角也少了半截。
那之后，佘余岁人形的脸上和后背，都留下了可怖的伤疤。
辰勾妖主召集族众去往新妖界之时，佘余岁身受重伤难以行动，丁素只是一朵花没办法带着他去投奔妖主，不得已留在了人间。
等佘余岁醒了、他们找到地方隐居之后，丁素刚学会化形的时候，佘余岁一时根本不敢见她。是丁素故意发了一通脾气，佘余岁才慌慌张张地露了面。
丁素抓住了他，就不许他走了，两只妖日夜相伴着，等春天来的时候，就顺理成章地做了夫妻。
丁素还记得那是一个月夜，佘余岁躲在瀑布下面求她不要靠近，她觉得佘余岁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听到这样的声音，她的心里也很痛苦，这样温暖的春夜不应如此，所以她走了过去，浑身都湿透了，让佘余岁用他的痛苦填满了自己身上两处畸形的渴望，交融成了无边无际的欢愉。丁素这才发现，其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在瀑布下、在草木中、在青石底······在每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滚来滚去，从前混迹人间学来的那些礼义廉耻都抛到了脑后，这才是他们应有的样子。
春天过去，情丝热消退之后，佘余岁开始患得患失，丁素问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佘余岁跟她说，怕素素怕蛇。
丁素的确怕蛇，蛇会无休无止地缠上她，给她无尽的痛苦；但佘余岁跟蛇不一样，佘余岁给她的都是欢愉，丁素不怕他。
就这样，每一年，丁素都会花一整个春天和佘余岁轰轰烈烈，然后花剩下两个季节哄他，保证自己绝对不怕他，再用一个冬天等他睡醒。
很多年都是这样过的，丁素也以为往后的日子都是这样，但是······
丁素坐在大树上看着散去的夜雾，眼中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她想起来了，没有任何预兆地、也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就是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她看过无数次的日出里。
她想起在很久之前，比她以为的相识更早，在自己还自认是个男子的时候，她就见过佘余岁。
或许不能说是见过吧，是比那更深一步的关系。
她、或者应该说他，曾经是佘余岁族中的禁脔。
丁素想起自己被蛇群簇拥着，看着那条曾经为自己收集露水的小蛇已经长大了，欣喜地、兴冲冲地加入了他的兄弟们之间。
用来碾进花蕊的东西和别的蛇没有什么分别，横冲直撞带来的痛苦，也和别的蛇没有任何不一样。
甚至、也和他的兄弟们一样，互相攀比，看谁能凿到更深的花心、看谁能凿出更多喷溅的蜜汁，又或是一前一后地比赛，看他会先倒进谁的怀里。
丁素痛得快要死了，试着向这条在他身上驰骋的小蛇求救，希望这条小蛇能给他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但是没有，好胜心太强的小蛇，带给他的比旁的蛇给的都要痛。
他于是不再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逼着自己忘了。
为什么要想起来呢？
丁素蜷缩在树梢坐了很久，而后轻轻跳下树来，找到了一片溪水，对着溪水看了一会儿，擡起手将头上的钗环都扯了下来扔在了溪边。
他不要做佘余岁的妻子了。
这些钗环有些是石头的，有些是竹木的，他们没有钱买真正的首饰，都是丁素命令着佘余岁慢慢磨的。
佘余岁手笨，尽管丁素跟他形容得天花乱坠，最后做出来的也不太好看。但好在丁素长得漂亮，一截烂树枝戴在头上也好看。
丁素捂着脸跪在小溪边哭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在日出之前，他还在想，今日是惊蛰，要打扮得漂亮一些去见那睡了一个冬天的笨蛋。
其实修为高的蛇妖是不必冬眠的、更不必说蛟了，但佘余岁先前带着丁素逃难之时伤得太重，留下了病根，一到冬天就难以支撑。
丁素一直很心疼他，每年惊蛰，都要早早地梳洗打扮，然后去佘余岁沉眠的山洞前，与春天一起等他醒来。
可是今年，丁素不敢去了。
尽管理智告诉他，佘余岁已经改好了、不会再伤害他，可是他的眼前总无休无止地浮现蛇窟中的一幕幕，佘余岁就在其中，让他害怕得浑身颤抖。
山林中传来了什么东西游走的声音，他听见佘余岁在呼唤他。
丁素猛地惊醒过来，本能地想要逃走，只是沾了水的青石很滑，他一下失去了平衡。
“素素！”佘余岁扑过来接住了他，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出了山洞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吓死我了，还好你——素素？”
佘余岁后知后觉地发现丁素脸色苍白还带着泪痕，赶紧抱起他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跪在他脚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脚踝：“是不是崴了脚？我——”
不等佘余岁用法术探查，丁素就猛地一下缩回了自己的脚。
“素素？”佘余岁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
丁素心乱如麻地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佘余岁用他不太聪明的脑袋瓜努力想了想，觉得一定是自己惹丁素生气了，于是说：“我不是故意睡懒觉，今年要冷一些，清晨的时候身上还有点僵硬，一能动我就立刻爬出来了，你打我吧。”
丁素望着他脸上的疤，许久，在心里叹了口气。
佘余岁是因为自己才这样的，妖族和人族两头不讨好，若不是为了自己，他潇潇洒洒去了妖界，以他的实力，何至于沦落至此，算了。
丁素默不作声地朝佘余岁张开了手，佘余岁与他相处已久，自然明白他的每一个动作，立刻压着他一同倒在了青石上。
每年也就一个春天，熬过去就罢了。丁素双目空洞地望着天空，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素素······素素·······”恍惚间，丁素又听到佘余岁在喊他。
“怎么了？”丁素勉强拉扯回一点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