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友
再访友
天谴的事过不去,江听琴催了江听澜好几回,说他要是劝不动沈砚书,家里就派人来,把沈砚书绑回去,威逼利诱,不信他不辞官。
江听澜犹豫了几日,终于下了决心,说他不要跟沈砚书成亲,他要去玉京搞个正儿八经的皇室子弟,把他姐江听琴气得破口大骂,眼前现成的不搞非得搞那么远的。
江听澜也不吭声,就低眉顺眼地任她骂。
骂着骂着江听琴觉得不得劲了,对骂还是得有来有往才爽,这锦陵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每天一睁眼就看见自家这傻缺弟弟实在闹心,江听琴索性一扭脸回了汜城,叫他在外头自生自灭。
等这些事折腾完了,锦陵到了一年里最热的时候,裴怜尘觉得江听澜已经没事了,不必再担心他什么,于是再也不想出门,每天就瘫在客栈里一动不动。
“师父,在屋里还一直蒙着眼作什么?”云无囿看裴怜尘一连几天都没有把蒙眼的丝带解下来,感到十分不解。
裴怜尘瘫得久了,连反应似乎都变慢了,跟他说句话,他过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应一声。
“想戴着。”
裴怜尘不想多说,自荷花坞之后,他对自己眼睛吓人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起初只想着出门时遮起来,后来,在云无囿面前也慢慢地不想摘下。
起初他什么都不明白,恨不得把自己浑身上下都献宝似的给云无囿,他想得简单,觉得自己是喜欢云无囿的,云无囿也应当喜欢自己。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喜欢这种事并不一定对等。
就像江听澜一厢情愿地喜欢着沈砚书,而沈砚书并不想同他一生一世。
裴怜尘觉得自己隐约懂了些,他想给云无囿的、也许并不是对方想要的,所以衣服应当穿得齐整,眼睛也应该遮起来,把那些不好的、和从前不一样的、云无囿不喜欢的,都藏起来。
“师父,你得起来走走。”云无囿十分担忧。
过了半天,裴怜尘才哼了一声:“热。”
“屋里已经不热了。”云无囿指了指飘在屋顶的云团,都是他用术法变出来的,“你看,到处都在飘雪。”
又过了好一会儿,裴怜尘说:“走一走,就会热。”
“总得动动。”云无囿无奈地看着裴怜尘,担心他躺出什么毛病。
“在动,在动了······”裴怜尘慢吞吞地说,炎热让他的脑子好像也化成了一团浆糊,哼哼唧唧地说不清楚话。
云无囿无计可施,干脆把一动不动的裴怜尘扛上了锦陵郊外的流云山,流云山的山头高,草木葱茏,多少比锦陵城中凉快些。来了才知道,宋时清竟然又独自闭关去了,听说是因为前不久跟白非梦大吵了一架。
宋时清在闭关,来迎接他们师徒的是李徽铭。
李徽铭的修为未至金丹,而今已经五十有余,面上明显有了岁月的刻痕,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和当初那高大寡言、乍一看有些吓人的青年已经截然不同了。
而流云山,山峦叠翠、草木清幽,一如往年。
“这是······”云无囿蓦地看见不远处的山崖之上,崖壁横斜的树枝上挂了许多彩色的丝带,随风呼啦啦地飘着。
“哦,那个呀。”李徽铭怀念地笑了笑,“大师兄走后,小宋掌门有一年冬天梦见了大师兄,说来有趣,小宋掌门说,大师兄在梦里跟她抱怨度朔山很忙,执笔君不擅经营,入不敷出好些年,鬼差们将他扣了下来做苦力。度朔山有许多亏空要填,他忙得脚不沾地,死不如生;又想起自家小师妹也不像个会经营的,所以赶紧回来看看流云山是不是负债累累了、用不用他帮忙。”
“啊,那他好惨。”裴怜尘说,“死了也这么忙,不如不死呢。”
云无囿轻轻拽了一下裴怜尘的袖子:“师父,别这样说,人家要伤心的。”
李徽铭倒没有计较裴怜尘的话,反倒说:“若梦是真的,也不错。那回,小宋掌门梦醒后,飞到山崖下去找大师兄,找了好久没找到,将自己的发带挂在了高处的树枝上,说是这样显眼,大师兄能看见,看见了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后来,新入门的弟子都逐渐开始效仿,到现在,成了新弟子们之间的比试,入门第一天一起往上爬,看谁能把发带挂到最高的树枝上,算是讨个彩头。小宋掌门也挺喜欢他们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次都会悄悄在一旁守着,免得有人摔下来。”
一时三人都没有再说话,在蝉鸣中静静地走了一段路,云无囿忽然又问:
“迟前辈近日在山中么?我还有些事想请教。”
之前迟雪舟留下的三道剑意已经用去了两道,只剩下最后一道,云无囿觉得有些不保险。
干脆带着师父逃走吧,逃到一个没有什么开天会、也没有天谨司的地方!云无囿忽然想到,随即在识海里给了自己一巴掌,不彻底解决掉问题,逃到哪里都会被惦记。
“迟前辈早不在了。”李徽铭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表哥许多年前来流云山闹的那一通,是真的把迟前辈气着了,不知去了哪里,再没回来过。”
“抱歉。”云无囿想起月如瑾干的缺德事,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死者为尊,月如瑾却好像根本不懂这一点,恨不得让全修真界都知道他和郑钤不清不白地有过一段,还大张旗鼓地来抢人家的牌位,别说是迟雪舟了,连云无囿这个做表弟的都觉得实在太过分了些。
李徽铭哈哈一笑:“没什么可说抱歉的,其实月公子最初那几年来闹腾,我们大家是欢迎的。毕竟他不来,整个流云山都死气沉沉的。你是不知道,迟前辈和小宋掌门两个无情道压在上头,带着大家修练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哪怕是六七月的天气,也觉得山上寒风刺骨的。他来了,嚷嚷着郑师兄的名字,带着大家闹一闹,山上反倒有了点活气。对了,这些年月公子忙什么呢,他不来了,我们还怪想他的。”
云无囿还真不知道月如瑾在忙什么,只偶尔听清都宫的弟子们说,月如瑾在把迟雪舟折腾失踪之后,没人可欺负了,教他剑法的唐景策也失踪了,他无事可做,常去各种废弃的秘境、造境、小世界里探险,借以消磨时日。
想至此云无囿不禁感到有些惭愧,他这些年只忙着做自己要做的事,对身边人并没有太多的关注,他只知道,当他决定要去劈开恶渊的时候,大家都是正好有空同他一起的,当时只觉得碰巧,现在想想,分明是友人们特意腾出了时间。
这天晚上,裴怜尘忽然问了云无囿一个问题。
“你今天和那个人叙旧,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们说的是谁、是什么事,我好努力地去想,可是没用;要是我以后不管多努力都想不起来,该怎么办?”
云无囿发现自己还是答不上来。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当安慰裴怜尘,不要着急,就算想不起,裴怜尘都是自己的师父,自己会永远敬他爱他。
可是他说不出口这个假设,现在的裴怜尘天真闹腾又任性,与记忆里的师父判若两人。他对眼前人心中怀着无限的怜惜与喜爱,却也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从前那个人能回来。
他不说话,裴怜尘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给自己一个回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怜尘先移开了目光,蛮不讲理地说:“哼,就算我想不起来,你既然敢把我从恶渊带出来,就别想甩掉我。”
流云山入夜之后的温度还算怡人,这些日子,裴怜尘多少恢复了点活力,白天睡不醒,夜里睡不着,总半夜跑出去找猫玩,十足是个夜猫子,巡夜的流云山弟子们给他取了个诨号叫喵人,因为他逗野猫的时候,喵喵叫学得有八成像。
“师父,休息吧。”云无囿别开目光。“已经五更天了,该睡了”
裴怜尘坐在床上摇头晃脑地唱喵喵歌,喵喵喵喵了半天。
“我听不懂。”云无囿面露苦涩,这几天裴怜尘故意总这样跟他说话,反应不合意就是一爪子。饶是再迟钝,他也明白过来了,裴怜尘这是在闹脾气。
“我说我睡不着。”裴怜尘扁扁嘴,“我太阳落山的时候才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