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九州之主8
第92章九州之主8
今夜,京城必定大乱。
这样的乱是必然的,昌隆公主李月令逼宫夺位,京城的各方势力都在夜雾遮掩下角逐,无声的杀戮自血色的禁内蔓延开来,迟早会点燃京城一百零八坊,令京城彻底沦为笼罩在血色下的一座孤城。
然而,京城的乱是韩耕耘希望的,他要抓紧这短暂的乱,带着八百死士进入城中。
五日前,出入芳林门所需的鱼符图纸早就由裴陧传到临淄王李勋手中。三名能工巧匠赶制了一日一夜,终于仿出了一枚假鱼符。假鱼符巧夺天工,就算是设计鱼符之人也辨不出真假。
韩耕耘骑在马上,压低身子,如风一般掠过京城城郭。在他身后,跟着一队戴胄穿甲的兵士,如几百支破风而过的玄箭在关道上呼啸而过,向着不远处的芳林门压去。
韩耕耘的怀里安静地卧着那枚鱼符,如滚烫的烙铁,灼着他的胸口。这一步棋极险,入城,夺府,布局,杀人,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他都将随这些死士折舍在京城,成为垒起李月令皇帝宝座的一方黄土。
韩耕耘现在还能忆起,李勋在他主动请缨入京之时,投来的那不信任的一瞥。想到那一瞥,韩耕耘就嘴角上,露出苦笑来。
李勋太了解他了,入城之人是一柄注定沾血的刀,刀是替李勋杀人去的,而他的怯懦性子恰恰是做刀之人的忌讳。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的妻子被困京城,就算是双手沾满鲜血,他也必须要进京,救她。
不远处的长亭渐渐由一个墨点变得清晰,长亭边一个纤细的身影令韩耕耘滞住呼吸。
裴陧做到了!
极好!
韩耕耘喉中低喝一声,压低身子,令马奔得更快一些,人与马几乎贴到一块,他勾起手指,飞快地将斗篷上的兜帽压到脸边,然后擦着那道丽影,避开目光,交错而过。
兜帽罩在韩耕耘脸上,他小心向后投下目光。疾驰的黑影中已分出一人,将那被围在中心的无助之人捞到马上。那匹马逆着马群飞奔起来,渐渐化为一个墨点。
他的手下会带谭芷汀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只要她安全了,他便可以放手一搏。
韩耕耘带领人马在芳林门前停下。裴陧早已在城门之下等候。裴陧坐于马上,正在与一旁的守城军士交谈。他听到鼓点一般的马蹄声,擡起头,用黑眸淡淡扫了一眼韩耕耘,然后同一旁的守城军士说了什么。
“秦州折冲府的兵?”那军士下马,手按在腰间的刀上,粗声朝韩耕耘喊,“鱼符。”
韩耕耘从怀中取出鱼符,直接丢给军士,那军士两两相合,脸上神情一松,正想双手捧还鱼符,韩耕耘已缠紧缰辔,夹紧马腹,下令进城。一道道黑色影子横冲直撞,将神情呆滞的军士挤到城门旁,他手中还捏着韩耕耘的半块鱼符,有些不知所措。
既进了城,韩耕耘就没打算出去,这鱼符不要也罢,权当是他的决心了。
韩耕耘直接领着人,从裴陧一人一马身边擦过,耳畔清清楚楚想响起一声冷笑,他闷着不搭理,选择继续深入京城。
几百人的马队在街上狂奔。
在这弦一般紧绷的夜里,许多人会选择观望,如整个京城一般,明明是只早已醒来的虎,却还要在灯火明烛下酣然装睡。
装睡之人必然很多,就犹如京兆尹刘仁。
韩耕耘停了马,将目光移向黑丛丛的京兆府,偌大的衙门静悄悄的,没有点一盏明灯。京兆府就似一个黑森森的大洞,吸走了这坊内的万家灯火。
韩耕耘擡手,并不需要多言,已有几道黑影翻入京兆府的府墙,里边响起一阵兵器相接的声响,很快又归于平静。门闸被擡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了,门后横七竖八躺着被击晕的皂吏,他的人立在两旁,毫发无损。
韩耕耘心想,若是李鹅还在京兆府当差,今日必定不能如此轻易就夺下京兆府。
众人下马,纷纷将马驱赶起来,一时间马匹向四面八方跑去,在原本阒然无声的街巷狂奔。坊内偶有人点灯,坊内之人被这惊雷一般的声响惊到,那零落亮起的烛火大多在窗棂后闪烁一下,很快又被熄灭。
韩耕耘听到有窗户被小心推起的声音,在众马散去的夜里,“吱吱呀呀”响起了好一阵,才又渐渐归于平静。
一队人鱼贯进入京兆府,然后关上门,悄无声息地潜进府中各处,将府内的衙役与仆人捆绑起来,扔进了大牢。
韩耕耘走进偏堂的一间屋子,熟练地从箱子里翻出蜡烛,一根根点亮,让橙色的烛光盈亮整个屋室。他打量四周,这间屋子与多年前并无二致,他犹记得当年,自己就坐在书案前,提笔整理三清观的杀人案。
在思绪乱飞中,京兆尹刘仁被人架着带了上来。他一见韩耕耘立刻如老鼠见了猫,低下头来,一声不吭,他那神情分明是猜到韩耕耘所为何来。
韩耕耘盯着刘仁的一身官服,不觉哑然失笑。
狡猾如刘仁果然是嗅到今夜的非比寻常,大半夜的竟然不点灯装睡,身上却还穿着随时能入宫的官服。
韩耕耘开口:“刘府尹,接下来三日,我要借京兆府宝地一用,还望刘府尹舍身做我的眼睛和手脚,替我办一些事。别想着逃跑,眼下你的妻小都在我的手里。”他擡起目,露出连自己都陌生的冷笑,“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他们的生死。”
刘仁身形一震,明显感到了他的恐惧,他低下头看不出神情,随后又挺直身子,向韩耕耘一拜,“下官任凭韩司卿差遣。”
很好,刘仁虽然乖滑,却很识时务,凭他在天子脚下当一方父母官这么久结下的人脉网,韩耕耘接下来要做的事应当不算毫无胜算。
韩耕耘让刘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列出一份名单。这一份名单是刘仁认为的誓死追随昌隆公主的官吏。
韩耕耘在这些人中用朱笔圈人名,他一开始圈得颇为顾忌,随后才麻木不仁起来,越圈越快。
韩耕耘一口气将名单圈好,将名单丢给了手下,说完“去解决了”四字后,腔里沉下一口气,无力陷进扶手椅中,擡手,手指上沾了大片朱砂,如同鲜血一般洇在苍白的指腹间,他怔怔望着出神,眼前朦胧一片,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红。
刘仁办的第二件事是去探查宫内的消息。
刘仁早起上朝,午后才归,一身官服被汗濡湿成暗色,将宫中发生的事一件件告知韩耕耘。
事实证明,老狐狸办事,桩桩件件极为隐蔽妥帖。
她告诉韩耕耘,今日上朝的仍是李炙。
彼时在太极殿中,当众臣惴惴不安立在无主的殿中,不时向后宫通向太极殿的门扉看去,焦灼的等待后,帘子终于被缓缓拉起,出人意料地,圣人李炙出现在众臣面前。
众臣躬身施礼,立刻山呼万岁。
李炙在内侍搀扶下走上御阶,缓缓在龙椅上坐定,沉着黑眸定睛看着匍匐在面前的众臣,没有让他们起来,亲口宣布了禅位给昌隆公主的旨意。
红绿官服的群臣一动不动,各自心怀鬼胎。
左右十六卫的兵士闯入太极殿,将许多尚没有反应过来的官吏拖拽下去,在种种呼喊声中,昌隆公主李月令着织凤金衣现身,一步一步登上只有圣人可以落足的御阶,走到圣人身边。
李炙起身,与昌隆公主并肩而立,冷眼瞧着一个个官员被昌隆公主的心腹杖毙于殿前。
刘仁道:“禅位诏书已颁,公主将于四日后登基称帝。公主以秽乱后宫之名定了临淄王李勋的罪,并勒令兵部调动各州折冲府兵力,勠力围剿李勋之军。”刘仁说完,用袖子擦掉额上的汗,乜一眼韩耕耘,静静退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