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格
出格
年前一天,泊今卧在自己房间的落地窗前。窗外几乎听不见烟花的声音,只有远处公园上放飞着成群的气球和音乐。
大地倒是四处点缀上了红色。泊今想起今早于挽凤来时,也罕见地穿了一身红衣。
岑恩就边给设计稿收尾,边头也不擡地赞赏:“我就说你穿这样很好看的,怎么——?”她像发现什么新鲜事一样,扶着沙发去觑女人的脸色。
泊今也擡眼看,发现姑的面色根本是毫无变化。岑恩却扬着新做的指甲,轻轻在面上一点,像闹小孩一样羞她:“不要害臊嘛。”
回不回应好像都要落下风了。于挽凤就秉着那副据说是“害臊”的淡脸把于泊今薅过来:
“泊今过来,姑听你说你的年终总结。”
网易云的年度总结她都不做的。于泊今丧着脸开始惯例的“回顾与展望”。岑恩果然就知道厉害,抛了两句闲话,借口看水烧开没有跑了——再不跑她也得“总结”。
于是泊今只好边列“一二三四五”,边悄悄掀开眼帘看姑姑的神色,和她雌鹰一样的眼睛正相逢。
泊今立刻低头,被姑搭住肩膀。
“行了。”她从“很好看的红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红包,这一回用于泊今也能读懂的神色,微微挑唇,低声道:“年终奖。”
“做了年终报告的乖小孩才有。”她眄一眼岑恩半开的房门,轻哼一声。
姑姑大发慈悲,泊今也给自己放了个小假。她取消了晚八点雷打不动的拔高卷练习一天,从冰箱偷了根雪糕悄悄地吃。
泊今一直很怀疑妈妈买这个新睡衣,就是为了防她吃冰饮。又厚又发卷的猫头鹰睡袍,臂上一滴就把淡蓝色纹路洇湿,胸前一流就把猫头鹰雪白的腹毛给染黄。偏偏房间里还暖融融开了空调,她垫着两张餐巾纸手忙脚乱地吃,不防这时候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陌生号码。泊今这会儿心情好,单手滑开接听。
“……”
意料之中的推销话术没响起来。那头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零散的脚步声和地砖的碰撞,在于泊今脑海里勾勒出一副冷淡的街景。
打错了?她犹疑地看了一眼号码归属地……就是朝州不错啊。
熟悉的声音姗姗来迟。
越过十几里距离和电流的拉扯,它微微的变了形:“泊今?”
是林斐。
是声音有些发醉的林斐。
“你喝酒了?”于泊今把雪糕棍咬在嘴里,一手提包一手去拿外套,“没事吧?手机没电了?”
林斐很少喝酒。能让她在这个时间点微醉的场景,泊今想到一个就心慌一阵。好在对面的人头脑依然清醒,甚至说话还能算得上有条不紊:
“和朋友在ktv,一点酒精饮料。手机不小心摔坏了不能打车,没办法,借了电话找你救个急。”
于泊今往打车软件里输她报的地址,找个借口出了门。
路上,计程车因为她的要求行驶得飞快,树影和屋檐迅疾的被车窗甩下。泊今盯着街道两边稀疏的梧桐枝叶,心里发闷。
林斐从前也会和其它朋友去ktv这样的地方聚会,但也许是因为这一次她毫不知情,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落魄。
她可是林斐——从来计划先于迈开的第一步,一到时间就离开得头也不回。她什么时候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于泊今心里又气又难过,看着车窗外景色从萧疏到热闹,转过几个弯再重回寂寥。那间店的霓虹灯招牌隔很远就为她的视线定位,泊今看见遥遥一双人立在公交车牌下。
随着车门关上的轻响,被泊今第一时间捕捉到的其实是林斐的情态。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
长发披散下来,云一样轻贴着雪白的脖颈。浅红色大衣因为余热未消敞开着,露出里面绵软的厚针织衫。林斐正微微敛目等待着,颊上浮起的淡粉红是一弯甜的果酒。
酒没有她眼睛漂亮。倒映睫毛影子的眼里,此刻荡漾着碎闪闪的街灯,像春河。她很久很久没有现在这样高兴,那些愉悦像热风,在她擡眼时迎面而来。
泊今就没法儿继续生气。
她这时候才看见立在一旁的少年。
他非常高,而身形很薄。眉目深邃得像玫瑰峡廊,眼瞳是摄人的琥珀色。两相碰撞,好像将有冷山上的晴照流淌出来。
他生得非常,非常漂亮。像油画、雕塑或者传说故事里,那种被数不尽的爱慕优渥着的年轻人。
于泊今看到他第一眼时,平生第一次呼吸一滞,觉得他漂亮得合该冠以“美”——她曾经见过很多很多钟灵毓秀的好样貌,他们像海棠、百合或者三角梅,但唯有面前这一朵——唯有面前的这一朵他是有香气的花。
她后知后觉这位美人染着出格张扬的淡粉色头发。
于泊今把目光收回来,打量一眼ktv还算有档次的大堂,上前一步把林斐的衣襟拢好,冷哼一声:“现在回家?”
她摇摇头:“我和他们说的是辅导班小课,九点放学。”
林斐携着温暖的醉意挽住她胳膊:“你陪我走一会儿吗?”
男生摁灭手机屏幕,探究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林斐向他点头。
接收到她的意思,粉头发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懒懒地回身重新走向里头的包厢。
看来他的夜晚倒是会进行得很长。
女孩儿们沿着街边慢慢地走。昏黄的路灯把影子扯长又缩得只有两只脚那样大。泊今按捺了一段路途的沉默,终于在拐角处开口:
“他?”
“嗯。”林斐看上去对她问的是什么心知肚明,她转过脸来,“我今晚是不是有点儿出格?”
于泊今把头偏过去:“我不觉得偶尔唱歌出格,不觉得喝点果酒出格,也完全没感觉和朋友聚会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