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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红色

粉红色

泊今和林斐在展馆里穿行的时候,还觉得一切像是在做梦。

她的生日在周六,两人约好放学后看完展吃个饭来庆祝。但就在泊今回家收拾书包的时候,从里面意外掏出一封水蓝色的信。

钟叙写的。

先看了落款的于泊今心头一跳。但等她把一切,连同那张有些模糊的、曾经的自我全部浏览完,才发觉这是一封……感谢信。

只是感谢她的过去。感谢她“存在”于过去,因此不经意间影响了另一个人的,一整个人生轨迹。

明白他意思的第一刻,冲击她情感的先是恍惚。泊今现在还记得,指腹抚摸在信封硬面上感受到的纹理,那些细微的起伏就像她跌宕的心路。说不清怀揣着什么想法,于泊今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将他的信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企图找到他没有隐藏好的情绪,来剖析对方到底是什么意图——

没有一点暧昧,不是献媚或示好。完全真挚单纯的,溢出字句的欣赏和感恩。

泊今因为这而感到彻底的心慌。为钟叙并不想从她身上寻找什么、获得什么,她第一次手足无措。须知她从来擅长分析感情,尤其是沿着有些卑暗阴湿的情绪,把整个人从里到外解剖得彻底——可他不是这样。

可他早在阅览室之前就翻开她,而且一直在看她。

现在泊今的口袋里,还放着夹在信封中的、她提到过没抢着的画展门票。泊今撚了撚薄薄的纸,它像蝴蝶翅膀一样在她胃里柔软地扇动翅膀。

这是有心程度和普世意义上都很珍贵的礼物。泊今第一时间按市场价给他转账,直到刚才微信才跳出来鲜艳的“1”,退回转账,然后是一句听起来有点委屈的回复:

“收钱的话变成代购了呀……真的不愿意收下吗?”

其实愿意得要命。

她抿着笑和对方约定好回赠等价的礼物,一擡头林斐正好整以暇地抱肘看她:“不用猜就知道在和谁对话。我说,好歹给老师一个面子吧?”

这次私人展览的组织者是泊今和林斐幼时的绘画老师,她们就是在这场馆的画室里见面第一次。近几年来老师后生源源不断,做得越来越好,还从第三层的金牌辅导班里又买下了半间的位置。

“那我肯定在看么……只是刚才稍稍走神了一下,哎。”泊今擡头看见林斐背后的巨幅画作,感叹一声,“陈老还这样喜欢这张《登临》。”

“我记得,灵感来自你当年没画完的那张图是不是?我第一次听见‘林斐’这个名字,就是在那一天。”

林斐循声看去。

巨大的金色画布占满一整面白墙。

这是凡人触动神罚后的废墟。

挨挨挤挤的人拥在塔下,是焦土上的一丛丛枯草。光从高高的塔尖打下来。婚纱裙摆一样的光束中,赢得诸神考验的幼女抱着一顶金色的冠冕从空中坠落——从她的发尾往下看,底下伸出手的千百子民闪烁的脸,像是一蓬蓬浮在夜里的白露。

有人摘下了冠冕,神罚终于结束。在数不尽的死亡之上,年轻的孩子加冕。

她将坠落成新王。这就是“登临”。

泊今屏息看着画作旁的介绍栏,在第一行陈鹤兰依旧坦诚地表示,她这一生最得意的作品由学生林斐的旧画改成。于泊今的目光在她的名字上停了一息,回过身去,却看见朋友正擡头望着画面中央的孩子,目光痴痴的。

林斐看着女孩的面孔。

那是与塔顶冷照不同的第二个光源,炽热璀璨的。在夺目的明亮里,老师着色她的面容,神情是敛眉闭目,被金冠宝光掩盖住。

林斐出神地看她闭着的眼睛。

她从前用彩笔把王冠画得波光流转,只有这个孩子的面容是画面上唯一的空白——她觉得,她恍惚觉得少了一些什么东西,所以绝不肯再下笔。

现在也是。

老师的笔触细腻,技法是现在荒废画技的她数倍不止——可还是少了什么东西……究竟是缺少了什么?

一旁的泊今好像拍着她肩膀说了些什么,她朦朦胧胧地听见两句“叙旧”,立刻下意识低下头去:“你先去,我想再走一走。”

她沿着墙壁的折角走,沿着长梯茫茫地往上走。展览时间里学画的孩子们都放了假,画板和发灰的摹本懒洋洋地瘫了一地。林斐从艺术女神的灰色衣摆里涉身而过,昏昏然摸到走廊的尽头。

她的手指搭在门廊上。

在这间她曾经很熟悉、而今被废弃的旧画室里,传来毛刷在画布上亲吻的细响。

她的角度,只能看见被转角掩住一半的雪白废墟里立着一张画板,有谁慵慵靠在椅上擡手。林斐看见纤长的雪白手指握笔,狂傲地用名画《登临》来做习作临摹。

他画了底下众生澎湃的狂喜,画了冠冕上金波流动,画了幼女紧闭的双眸——还没有停,还没有停——林斐屏息看着那只白鸟一样灵秀的妙手,在孩子的面庞上,最后添上一滴眼泪。

原来是眼泪。

那滴泪水像上天的大雨汹涌而下,在她耳边拍下惊雷和雪亮的电光。

林斐后退一步,林斐没法不后退一步,在突来的大悲和大喜里她好像就要从高塔上坠落——她发现自己竟然有流泪的冲动。为“登临”,为她半被迫放弃的绘画,为老师每一次见面都问起、但已经折毁在过去里的曾经……梦想。

那人听见了脚步声。他懒懒地回身。

就像整个世界的月光这时都落在他睫下。

漂亮得就像神子。

和一头粉黛乱子草一样、颜色轻薄的头发。让人想到薄薄的蝴蝶抖着纤细的翅膀。

粉红色。林斐想起幼时跟着幼儿园老师去做公益汇演,每个孩子穿着粉色的文化衫仰头齐齐地唱“明天会更好……”,像是唱诗班。她的声音就没在盈盈的、高低错落的童声里,和长着新羽的幼鸟一样飞向高高的穹顶。它蓬松的羽毛,衔着关于未来的,粉红色的希望。

粉红色的。

“你怎么了?”从展馆里出来,一直到落座餐厅林斐神情还不对。泊今凑近去轻声问:“还好吗?”

眼前人答非所问地拨弄手机:“如果以后我妈问你什么……你就和她说不知道好了。”

于泊今的眼睛眯起来。

她对好朋友再熟悉不过,开始行动前就爱筹谋以后。这一句“只要说不知道就好”一出口,林斐肯定是又有什么要瞒着父母悄悄地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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