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战争与回忆（下）》（47）

最使帕格·亨利吃惊的，是看见总统站起来了。在椭圆形办公室内会见罗斯福座位上的一个矮小的新人，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不安的事，何况杜鲁门还在那张桌子（它上面那些熟悉的乱糟糟的东西都被收走了）周围走来走去，那情景更给帕格添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历史潮流正在滚滚向前，而他却留在过去的岁月里，现实正在变为梦境，于是这个态度傲慢、个子矮小，穿着双排纽扣上衣，打着颜色鲜艳的蝴蝶结的“总统”，就有些像一个冒充的人物。哈里·杜鲁门热情地跟他握手，吩咐秘书等贝尔纳斯先生一到就揿铃通知他，然后他请帕格坐下。

“我需要一个海军副官，亨利将军。”他的声音又尖又高，听起来是那么严肃认真，他的口气平淡，是中西部美国人的口气，跟罗斯福那种圆润的哈佛大学声调相比，它完全代表了美国的另一个极端。“瞧，哈里·霍普金斯和莱希将军都推荐你了。你乐意担任这个职务吗？”

“非常乐意，总统先生。”

“那么，你被聘定了。咱们这笔买卖谈妥了。希望这个办公室里所有的交易都能这样简单。”杜鲁门总统发出了不大自然的短促笑声，“再说，将来免不了总会遇到这种情形，军方和总统会在许多问题上有不同的看法，将军。所以，咱们先来把事情谈开。你准备为谁工作——为我，还是为海军？”

“您是我的总司令。”

“好极啦！”

“但是，如果您和海军的看法不一致，我认为您错了的话，那我可得向您指出。”

“好吧。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但你要记住这一点：军方的看法也可能是错误的，非常错误的！”杜鲁门为加重他的语气，使劲把双手向下一落，“可不是，我宣誓就职的第二天，三军参谋长向我简单地汇报了战局。他们说，再过六个月可以战胜德国，再过一年半可以打败日本。可是，现在希特勒这老家伙已经死了，或者逃了，关于投降的谈判正在进行，这都是三个星期内发生的事。啊？你怎么说？有关太平洋的战局，三军参谋长也会把时间估计得那么远吗？你是刚打那儿来的。”

“您说的好像是陆军的估计吧。”

“那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要知道，我是一个野战炮兵(1)。”

“麦克阿瑟将军主张进行长期陆地作战，总统先生。但是，潜艇的封锁，再加上空军的轰炸，可以比这更快地迫使日本人投降。”

“可是，他们在冲绳打得挺凶哩。”

“他们确实打得挺猛，但是他们需要耗尽作战需要的一切物资。”

“咱们无须进攻本州岛吗？”

“我是这样看的，总统先生。”

“那么咱们不需要俄国人的帮助来结束这场战争吗？”

“是的，我认为不需要了。”

杜鲁门双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透过闪闪发亮的眼镜，直瞪瞪地瞅着这位将军。帕格用那几句简短而有把握的话不假思索地答复了对方单刀直入的追问，他不知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应付方法。这个人的作风跟罗斯福完全是两样。罗斯福总是自己先说，或者逗帕格说几句轻松的笑话，再问问他家人，使他不再感到拘束，觉得他们可以闲聊上一整天。杜鲁门仿佛是一位新来的舰长，由于长相和态度都不相同，显得不大像是一个真实的人物。但是，无论这个职位他担任多久，他永远也不会拥有罗斯福那种崇高的威望。看来这一点很明晰了。

“好吧，我希望你说得对。”杜鲁门说。

“我可能和三军参谋长同样是错误的，总统先生。”

“还有留在中国的那些日本大军怎么办？”

“那个嘛，总统，您只要割了章鱼的脑袋，它的肢体就僵了。”

总统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使他呆板的表情显得温和了，紧闭着的那张嘴也咧开了。他双手勾着脑袋向后一仰，说：“我说，那些俄国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将军？你被派到那儿去过，他们怎么不遵守自己的协定？”

“什么协定，总统？”

“喏，任何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