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战争与回忆(下)》(49)
一个力气大的小孩双手可以捧起大约十五磅重的东西,只要那东西的体积不是太大,比如说,两块人工提炼的钚重元素。如果那孩子把这两块钚远远地分开拿着,那样是不会出什么事故的。但是,如果他极快地把双手拍合到一起,如果他又是一个住在大城市里的孩子,那么他就能使两块钚达到“临界质量”(1),把上百万人炸死。从理论上说是如此。但实际上并没有一个孩子能把双臂挥动得那么快,最多他只会像点燃一个“嘶”的一声就灭掉了的炮仗那样,仅仅杀害他自己(2),引起一场混乱。我们还需要一种装置,要它能够唰地一下把两小块钚合在一起,那样就会引起一次原子爆炸,燃起一场毁灭整个城市的熊熊大火。
这一种自然现象的表演,在一九四五年曾经震撼了全世界,而今已经成为陈旧的故事。然而,听起来它仍旧是奇怪可怕的。我们不愿想到这件事,正如我们不愿多想一个现代的国家如何试图屠杀欧洲所有的犹太人一样。然而,这一切又都是我们现代生活中的绝对现实。我们小小的地球蕴藏着少许开天辟地时留下的原始死灰,只需要少量的这种死灰,它就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毁灭我们所有人。人类天性中禀赋了少许野蛮本性,持续进化的社会就会用这种物质毁灭我们。这就说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两个基本势力的发展。在习见的历史中,这些势力被重大战役扬起的尘埃所遮蔽变得模糊,但是只要等尘埃一落尽,它们就又显得清晰了。人类的故事是不是也像本书中所叙的从此进入了最后一章呢,这可是谁也不知道的了。
再说,钚块第一次爆炸发出了奇光异彩,当时西姆·安德森也在场。
“怎么一回事?”梅德琳嘟哝,半夜里听见警报声。
“打扰你了,”他打了个哈欠,“这是集合信号。”
“又是集合?天哪!”她说时翻了个身。
西姆穿好衣服,走到外面冷飕飕的蒙蒙细雨中,登上了一辆拥挤的客车,车子把洛斯阿拉莫斯这些第一流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一起送到试验场。在这次大会战中,西姆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但他现在是跟那员大将帕森斯上尉一起去。天气不适宜进行这次试验。等了好久,仍旧没决定是不是要延期,爆炸的时刻被推迟了。前往观察的人距离试验塔很远,他们都在黑暗中等着,喝着咖啡,抽着烟,有的兴致勃勃、有的心事重重地谈着话。谁也不能够确定炸弹爆发时是什么情形。有些人并不完全是在开玩笑,谈到爆炸时大气可能着火,或者地球可能分裂。还有些人紧张地谈到,这可能会是一次失败。
进行这次试验就是为了要确定这一点。u-235已经在实验室内获得可喜的成就,科学家们都感到满意,认为它肯定会在临界质量状态下即时引起轰然爆炸,所以可以用它去炸广岛,不必事先再做试验。问题是:庞大的曼哈顿计划进行了那样大量的工作,只提炼出大小像一个有毒的耗子的一块u-235,它仅够制造一枚炸弹。他们发现用钚制造炸弹更简单,它的储量也更丰富。但钚是一种更敏感的物质。谁也不敢担保,两块钚接触时不会过早引起爆炸——那将是一次失败。所以必须对几位世界上最优秀的科技工作人员设计的装置进行一次试验,看它是否能把两块钚拍到一起,在一刹那引起爆炸。这时候风雨逐渐减小,开始进行试验。试验成功了。拜伦从圣弗朗西期科去华盛顿搭的夜班飞机被恶劣的天气所阻,这时候他看见南面天空隐约闪过一片亮光,但是他以为那是一次闪电。那天凌晨,美国西部许多地方有雷电交作的暴雨。他的妹妹,像多数洛斯阿拉莫斯的主妇一样,在试验进行的整个时间里一直酣睡未醒。
当然,在西姆·安德森眼中,那可不像是一次闪电。他站在二十五英里以外的地方,透过黑玻璃眼镜,目睹了人类从未在地面上见过的闪光,虽然那闪光他们经常在烈日的照耀和星星的闪烁中看到。西姆扑倒在地。这是出于一种本能。等到他站起来时,曾经使奥本海默博士想起《薄伽梵歌》里毗湿奴显灵时的火云已经升到高达数英里的空中。一位陆军准将和一位科学家正站在西姆的旁边,手里拿着咖啡纸杯,透过遮灰尘的眼镜,呆呆地望着。
“这一来战事可要结束了。”他听见科学家说。
“是呀,”他听见准将说,“只要咱们向日本人投下一两枚这种炸弹。”
帕格和帕米拉在安德鲁斯机场接拜伦。自从收到拜伦从关岛寄来的那封很真挚的信,帕格就猜想他儿子会热烈地拥抱他,但现在是拜伦那样热烈地拥抱帕米拉,这使他感觉到自己胜利了。拜伦紧搂住他新过门的后母吻着,抓住了她的肩膀,一面从头到脚地打量她,一面盖过了军事空运局飞机起飞的吼声大喊:“你知道吗?要是我叫你妈妈,那才怪哩!”
她高兴得哈哈大笑。“那么,叫帕米拉怎么样?”
“就照老样子吧,”拜伦说,“那样容易记。爸爸,有消息吗?”
“你从圣弗朗西斯科打电话来以后吗?没消息。”
“你是说,她要进疗养院吗?什么时候去?”
“后天。”
“我想看看拉宾诺维茨的信。”
“喏,在这儿。还有一封她的信。”
帕米拉驾着车横冲直撞地赶回华盛顿,拜伦只顾看他的信。“她像是好一点儿了。爸爸,我没法儿搭上去欧洲的飞机。我在圣弗朗西斯科打了几个小时的电话,希望找到办法能先走。”
“你请了几天假?”
“三十天。不大够啊。”
“我明天也要乘飞机去那儿。”
“去哪儿?”
“柏林,波茨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