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贤太妃 - 日月薇钰引 - 江渚上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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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贤太妃

吴贤太妃

紫禁城的各处宫苑都覆了一层浅霜,业已入冬,雪不甚大,风却紧。杭令薇踏着晨露缓缓走入值房,檐下铜铃被北风撞得“叮当”作响,那声响清越而孤独,如挂在山寺檐角的钟,敲入人心。

她呵了口白气,指尖因寒冷微微僵硬,便从袖中抽出一卷筹备清单,薄绢已被反复翻阅得边角卷翘,字迹如蚁行密布,每一笔都是她夜以继日的筹谋心血。

“尚宫大人。”几名宫女迎上前来,纷纷福身施礼。最前头的青禾是其中最年轻的,亦曾是王振安插的眼线。两月前还因不服管教冲撞她,如今却因实在钦佩杭令薇的才情能力转了性子,主动上前替她解下斗篷,小声道:“奴婢给您备了手炉,昨夜新添的炭呢,您暖暖手。”

杭令薇怔了一下,望着那鎏金小手炉,炉身雕着缠枝花,通体温热,那温度仿佛顺着手心,一路暖到了心底。她颔首道谢,余光瞥见青禾耳根泛红,手指还在绞衣角,这个昔日锋芒毕露的宫女,如今竟是值房里最勤恳的一个。

她展开手中绢卷,语气不疾不徐:“今日要试菜式。御膳房呈上的二十四道主菜需再精简四道,陛下不喜过于铺张。乐坊的《万年欢》鼓点须再提速三拍,贺冬宴那晚太后会临殿,不可怠慢;还有各宫娘娘的座次……按年次不按宠妃品秩,避嫌。”

她话音未落,便听廊下脚步声凌乱,有小太监一路跌跌撞撞跑来:“尚宫大人,不好了!内务司送来的缠枝牡丹屏风,路上被雪水浸了!”

众人皆变了脸色,那可是贺冬宴上,设于大殿门前的主屏!是打算用于玄关之能,若是毁了,便是大过!

杭令薇却只皱了下眉,眸色如寒潭无波。她擡手将清单折好递给青杏,淡声道:“去库房取紫檀云龙屏风,让司制房连夜绣《雪梅图》罩上。”

“可是……云龙图腾是天子专用……若放在殿门而不置于天子御座之后,恐有不妥之处。”

“用银线绣。”杭令薇已提笔在案头画出草图,“远看是雪压梅枝,近看才觉龙隐云中。陛下就爱这等藏巧于拙、借意成形的雅趣。”

小太监瞪大了眼,旋即飞奔而出。

青禾禁不住低声问:“大人……您怎会晓得陛下喜欢?”

杭令薇批阅文书的笔在空中一顿,旋即轻笑:“猜的。”

当然不可能是凭空猜测。

她记得,那年她在现代翻阅《明英宗御批大政》时,曾在某篇批注中看见朱祁镇在春祭御宴上亲改图案的字迹,言“云龙藏梅,清贵而不燥”。这些细节,她早已烙印在骨。

黄昏渐落,她终于得空,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踱步回到寝间。铜炉的炭火早已熄灭,她也懒得唤人,只披着狐裘披风倚窗而坐。

冰裂窗棂下,月光泻成一地温色,映着她沉静的眉眼。她取下腰间的香囊,那是朱祁钰托赵五送来的蜜饯梅子,她一直舍不得吃,只在夜深人静时取出来看看。那梅子裹着一层薄霜糖,蜿蜒的光泽仿佛仍映着南坝河畔他望着她时眼底那点星光。

就在这静夜之中,窗外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叩窗声。

她推开窗棂,北风卷来,檐下雪未化尽,赵五正蹲在墙头,身形像夜猫般灵巧。他将一只锦盒递过来,压低声音:“殿下说,您近来太辛苦,叫奴才送些东西过来。”

“他还说......”赵五嘴角挂笑,“这只是小小心意,让您别嫌弃,贺冬宴那日,还有礼物送给大人。”

杭令薇揭开锦盒,见一对翡翠耳坠静静卧在锦缎上,雕成辛夷花的模样,那触感与朱祁钰第一次赠她翡翠坠子相似,通体晶莹,连花瓣都雕刻得一丝不茍。

她的指腹轻轻触上耳坠的冰凉,骤然生出一丝温热的湿意。白日里她一人独对诸宫礼仪、宫规权衡、宴事筹备,处处掣肘,如今不过一对耳坠,便令她卸下所有防备。

她低声道:“替我告诉他……等得空时,我会回信。”

赵五笑着应下,一纵身便没入夜色,像是从未来过。

她看着那对耳坠良久,将它贴近唇边,呼吸温热,翡翠终于染了她掌心的温度。案头的文书仍堆着,却不再显得沉重难当。

因为她知道,在这偌大的宫廷深处,有一个人始终记得她的辛劳,关心她的冷暖,愿为她在风雪中留一束光。

“就算回不去现代又如何?这个时代照样有我所牵挂的。”

窗外雪停了,一缕清香自墙头梅枝悄然飘入,氤氲在风中,如同来自郕王府的一句低语:我在,你不孤单。

贺冬宴当日,卯时三刻,郕王府的寝殿内早早便亮起了暖黄的宫灯,灯焰如豆,映着壁上的山水屏风,似将整座王府都熏进了一层朦胧而温和的晨雾。

朱祁钰立在铜镜前,衣袂未系,身姿修长挺拔,眉目静沉。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襟上银丝细密勾勒的云纹,那云卷云舒,缠绕不息的纹路仿佛映照着他此刻内心的起伏未平。他的眼中有光,那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光。

成敬恭敬站在一旁,捧着几件绣工极细的朝服玉带,忍不住笑道:“殿下今天可是以前没有过的,这已换了第三套了。奴才愚见,还是这套月白底的最衬您,清朗雅正,稳中有气。”

朱祁钰却摇了摇头,蹙眉道:“太素,像是赴一场祭而非贺一场喜。那件靛青云龙锦袍呢?拿来。”

成敬一怔,随即忍住笑意,快步去取。自家主子素来不喜张扬,平日常以沉素之色为主,哪像今日连冠玉都要反复比对成色。那案几上的锦盒,他早已看见,一对比目珏静卧其中,温润如月光,仿佛正等着与某人合璧生辉。

“殿下放心,”成敬一边为他系上玉带,一边低声笑道,“您今日这番气度,走进乾清宫怕是要叫杭尚宫眼也不眨地看呆了。”

朱祁钰本欲嗔他一句多言,耳根却已悄然泛红。可话未出口,窗外忽地传来一阵轻咳,打破了寝殿内的暧昧氛围。他神色一凛,转身快步走出偏殿。

廊下风寒,晨光未亮,檐角凝霜未化。吴贤太妃正立于檐下,身披银狐大氅,鬓发间用一枚素玉珠钗斜挽着。她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仍有一丝沉静尊贵的气度。宣宗在时,尚可因为她诞育了皇子而受到那几分可怜的施舍与关心,先帝驾崩后,她就如那风中的残烛般,慢慢衰败下去。这些年来她深居内院,几乎不问世事,就连朱祁钰都不愿意召见,是今日宴在即,才破例露面。

朱祁钰上前,轻扶住她的手臂,掌心一触,几乎握不住那副骨节分明的纤弱。他眼底微沉:“母妃今日气色好些了。”

吴贤太妃望着他,目光温柔,轻声笑道:“老了,怕是这般气色也是回光返照罢了。贺冬宴,我总得出一出面,省得又让人说我不知礼数。”

朱祁钰眉心一动,却不敢多言,只默默搀着她在回廊下缓行。初冬的风从廊柱间穿过,将她的衣角吹得微微扬起,像一枝苍老却依然挺拔的梅枝,在寒霜之中绽着倔强。

走到廊转处,她忽然驻足,转头凝视儿子。朱祁钰低眉相扶,未察觉她眼中一丝复杂的探究与温意。

“钰儿,”她忽地开口,语声低缓,“你今日……看起来很高兴。”

朱祁钰一怔。他以为自己掩藏得极好,却忘了眼前这位女子,是这后宫中最清醒,又最懂察言观色的人。她从一个宫婢一路忍辱登上太妃之位,哪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逃得过她的眼?

“儿臣只是……”他顿了顿,眼神微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指不自觉地拂过袖下那只锦盒,低声道:“只是盼着宴上的《万年欢》,不知乐坊是否改得妥当。”

吴贤太妃望了他一眼,眼中却已尽收那丝迟疑与心动。她看见他眼角不经意露出的柔光,便忽然明白,那不是为了《万年欢》,而是为了某个会出现在那首曲子音韵下的人。

她并不问,只擡手拢了拢他肩上的披风,为他正了正衣襟,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你既有心,便别负了那一份欢喜。只是一切要稳,知进也要知退。”

“你是皇子,不只是你自己,要隐忍克制。”

朱祁钰怔怔点头。

他懂母亲的意思,如今局势未稳,陛下疑心未解,杭令薇在风口浪尖,他不能鲁莽。但他也知道,若不奋力去争,她便要在那风雪之中独自前行。

他低声道:“儿臣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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