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月自东方升起,还带着氤氲的红。
八月十三之日,些微残缺,没有圆满。
陆貍盯着月,想起不久前那些冒着血气的日子,时至今日都未消散,也就是去年他还同众将士在一处嚼着红薯干看边疆的月,眼睛里也出现了一抹红。
他不应该独自在这里,抛下他们已经太久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去。
陆貍沉思,萧蕴也不打扰他,站在一边陪着他想那些她不懂的事,陪他赏些月,偶尔偷偷瞄他两眼。
又偷偷擡眼,正好跟陆貍低下来的视线对上,她肚子里叫了一声。
陆貍忽然笑了,眼瞳里的血气悄然散去了,只余一片透亮干净的漆黑。
他都给忘了,这里不是边疆,是京都,身边现在还有一个找事的,不好对付,得小心。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大而伶俐,猫一样那种,微怔的时候,带着丝浅浅的迷惑,更像是一只猫。哪里是像,分明就是只大猫,平日里是温顺的猫,发威时也会变成狮子。
萧蕴想,也许雪莲说的对,她就是看到他会开心,哪怕他正不怎么开心,能看见他,她也还是开心。
见则欢喜,这种心情人又是怎么称呼的?
“我等你那么久,你可不能让我饿着回去,否则我跟你没完!”萧蕴擡起下巴朝他示威,算算时间,吃过饭后,宫门也就到了时辰,该关上了……
“我有说过不让你吃?”陆貍拿过萧蕴手里的灯笼,带她去往后院饭厅。
张伯早就准备好了,还有一碟子烤的焦黄的月饼。
陆貍盯着眼前的月饼,目露不解:“今天是十五?我这日子怎么一不小心多过了两天?”
府里的厨师老王站在一边抠手指头:“这不是想着将军常年不在家,好不容易今年在,想十五做月饼,又怕手生做不得好吃,就先做了试验品,将军尝尝!”瞥了眼萧蕴,“公主也快尝尝,多给点意见!双蛋黄!”
萧蕴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果然是双黄的,口中绵密咸香。
“当提前过了呗!”她不急不慢咽下,喝了口百合梨汤清嗓子,才对他说,“陆貍,你陪陪我,让我过一个有你的中秋节。”
陆貍手没拿稳,筷子差点掉下来。
同时想起一些之前的事,气氛一时冻结。
萧蕴察觉他不太好急忙找补:“我的意思是说,你多年来一直都不在京城,我就算想找你也找不到,八月十五都要团圆的,明年的中秋你也不知道会在哪儿值守,我也要嫁人了,你就当陪我提前过个节,这也是我最后一次陪你过中秋了!”
“对对对,团圆团圆,团团圆圆,过吧过吧!”张伯赞同,老王抹泪。
陆貍捏紧筷子,只有自己知道使了多大力气,来缓解因嫁“女儿”一事带来的沉重。小丫头终于要出嫁了,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他了,明明该彻底松口气,心里却只觉得空落。
他淡声说了个好,手中雕花木筷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折了。
萧蕴扔下筷子过来看他的手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强行掰开他的手,挑出一丝扎进肉里的木刺,拔出来时还带着血。
“你干什么?”她怒。
老王瞪大眼睛看热闹,张伯硬是给拽走了,一旁的雪莲也被星辰连拉带拽地到后院去赏月。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她盯着他微微渗血的伤口,抽了下鼻子,“不想见我到伤害你自己?至于吗?你跟我说,我现在就走!”起身就要走,环顾了一圈,“雪莲呢?”
“不是,坐下。”陆貍放缓声调,目光落在一边,“筷子质量不好,以后用银的。”
陆貍手上的伤很浅一道,血很快就凝固住了,萧蕴坐回来,嘴里不依不饶:“那你想不想看见我?我可以送你一双金筷子!”
陆貍终于擡起眼看向她,眉眼微弯如她所愿:“想。”手一伸,“金筷子,可别忘了。”
“小气鬼,抠门精!”萧蕴冲他撇嘴,眼珠轻轻一转,故作失落,“哎呀,宫门关了,回不去了!”
陆貍表情未变:“我有特赦可以叫开,再晚都能送你回去!”
她哪里肯依:“那我要非留下呢?你都还没给我做灯笼补灯笼!你别想我会就这么放过你!我要是走了,你肯定忘了!”
“不会,我明日会做好送进宫!”陆貍允诺,“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我腿疼,我不行,抽筋走不了路,见不到灯笼我会睡不着!万一你做的我不喜欢呢?”萧蕴索性拽着陆貍的袖子不放,知道他会妥协。
果然陆貍点了头。
她知道她烦人,她知道她刁蛮,也知道有时候很欠打,可她也知道一件事,无比清楚,那便是对他撒娇耍赖有用。
他的心思她也知道,没有任何私心,正是因为知道,才阴暗地利用了这点,让自己能在他身边多留上一刻,哪怕只是一刻钟。
张伯在院子里点了灯,院子里一时亮如白昼,竟要压过天上的月。
一张大方桌摆在院中,星辰和雪莲也来凑热闹,跟着做灯笼玩儿。
萧蕴带来的小灯笼已经熄火,陆貍小心地拆开,裁了白纸贴上去,又沿着原来的笔迹描画出线条,帮她补好破洞。重新亮起来时,几乎看不出破损。
经过白日的观摩,萧蕴已经粗略掌握技巧,她自己摸索着做了一盏灯笼,蒙上画好的白纸,也像模像样。
陆貍做好,才发现多了一盏出来。他画的是嫦娥奔月,美丽的女子眉目清秀,去往心向之地。萧蕴立刻喜欢上,抱着不撒手。
“那这个怎么办?”星辰指着桌上新做出的猫灯,故意又指了指房檐下一排灯的末位,“正好有个空位,挂到那儿去!”
他指的是曾经挂过浔桑灯笼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空钩子。陆貍不说话,但也没有变脸,静静看着。
萧蕴只当看不见他的黑脸,管他高不高兴,拿了自己的灯笼就要过去挂起来,她提着裙子,踩上长凳的边沿,探手去挂,忽然身形歪了一下,雪莲惊叫,她却又站好,稳稳挂上。
挂好却不肯老实下来,立在极窄的扶手上,看向院子里的人,一脸自得:“你看,我早就觉得这里该挂点什么!”
又转头去欣赏,忽然脚下一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