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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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到凤溪村的过程颇为坎坷,搭乘去时的小巴到达离村口还有一公里处,齐不悔就对司机喊了停车,抓着我跳下了巴士,说锻炼筋骨,下面的路途改换步行。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想折磨人也不带这样的,这三天两头的跨省查案,多消耗体力自不必说,好端端的离目的地也不远了,有车不坐偏走路,这不是没事找事?
“欸!齐师父,我可得投诉了,你是耍我还是怎么的,现在是工作的关键时刻,你耽误我的时间,就是耽误被害者和人民群众的时间,我觉得你这要求步行的命令,下达的不是时候。”
齐不悔在前面站定了脚步,转过头看着气喘吁吁的我,双眼弯成了眯眯缝,“你怎么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改成步行吗?”
“您老请说。”我走到他跟前,深吸一口气,就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齐不悔解释道,在中途下车的原因有二:其一,他不想让凤溪村的村民看见我们两外人又进了村,防人耳目。其二,根据江源生标注的地图,竹屋应该是在村子外围的山头上,为了减少更多精力在路途上,从中间下车寻找山路上山,比到了村口再折返更快。
“你这话好生奇怪,为什么不想让村民看见我们,躲着他们干什么?”
齐不悔扭过头去,继续迈开步子向前,边走边说,“你就这么相信村长他们,与这些案件无关?”
“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仿佛被打了鸡血,一个健步挡在他跟前问道。
齐不悔环看着四周高矮不齐的山地土丘,说出了他的推断。他认为江源生老刑警这次遇袭的事情出的蹊跷,“你想啊,能有谁知道他会去查看竹屋,怎么就偏偏遇上了一个企图杀死他的人,而且看起来似乎是对方碰巧走到竹屋那儿,遇上的江源生,但是如若不是提前就设好了埋伏,还会在逃跑之后回过头来偷袭?如果真是这样,那人的心理素质也未免太好了。”
齐不悔分析得在理。一般来说,袭击江源生的人假设真是凶手,怎么想对方都应该是争分夺秒逃离老刑警的视线,但他却能做到趁着江源生大意时反扑,很难说不是一招“引蛇出洞”。
我心里大骇,“还以为老村长是个好人,没想到他竟然是凶手的同伙!”
“现在下结论还尚早,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况且,你也别装了,以你的身体素质,爬墙偷听都不成问题,还在乎这一点山路。”
我听他拿出刚见面时的事情调侃,心里吃瘪,默默跟上他的步伐。
江源生手绘的地图虽然简单,但结构清晰,我们沿着山腰出现的小溪流一路往西南方向走了约半公里,一处带着院落的竹屋出现在眼前。如果不是知道这里可能是杀人凶手的藏匿之处,这山间景致配上婆娑日光,不得不说别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滋味。
我们找了片林叶茂密之处,在暗中观察一番后,确定竹屋里面和附近不像有其他人的迹象,随即开了门锁,走了进去。
正如江源生先前描述的那样,竹屋内摆设整齐,床上的被套和竹席都是崭新的,甚至柜子上还摆着一尘不染的锅碗瓢盆,绝对不像是没有人居住的模样。更让我惊讶的是,窗边竟然还摆着一盆罕见的素冠荷鼎。
“怎么?你认得这盆花?”齐不悔问道。
“这可是好东西,兰花里面的王者,竟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啧啧,真没想到,还以为你四肢发达,头脑一般,不过果然是地主家的孩子,这样的稀有之物都能认出来。”齐不悔也走上前来,还不忘揶揄我一番,但这话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夸赞之词,我听得颇为顺耳。
“我爹对这玩意喜欢得紧,从小跟着他也就多少知道些门道。这盆素冠荷鼎养得是真不错,加上这山里竹林日照不强不弱,刚好适合它这娇贵的品种,看来我们要找的这个凶手,绝对是不差钱的主。”
齐不悔看了我一眼,话锋一转,说,“你也是不差钱的主,怎么当初就想着去读警校了?喜欢受虐?”
我笑了起来,“倒不是这个原因。我自小学习成绩一般,而且调皮得很。也就体能素质比一般人强上一些。本来是想去做职业攀岩,但我爸说那个养不活自己,让我还不如用这精力去拾捣坏人,我寻思着当刑警的确是个一举两得的选择,也就答应了。”
“那为什么休学了?”
齐不悔这问题来得突然,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结巴起来,“就...就感觉累了。”
“累了?你上次和姜敏敏可不是这样说。”
看来他是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过去了,我直起了身子,脸部僵硬得没有了任何表情,“齐师父,你是不是早就调查过我了?我可没和你们说过休学的事。”
我从一开始,内心就对他一定要我参与这个案件,甚至收我为徒感到疑惑。按照他的个性,即便我被那个什么最高部关押起来,应该也会无动于衷才对。但是他的选择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这里面的原因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今天终于有机会问他一问。
“刘侃侃,1975年生,现年二十岁,身高一米七八,父亲刘坤,母亲苏敏禾。就读于广东省高级警官学院,连续两年获得专业第一的成绩及奖学金,曾打算在今年暑假进入省公安厅实习。攀岩接近专业级别,同时爱好拳击和跆拳道。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在警校里也没有交心的好友。在今年四月突然提前递交休学申请,得到校方批准后回到深圳,并未参加期末考试。”
“果然,你调查过我。”我嘴角上扬起一抹苦笑,虽然早就猜到了,但是一直都不希望这番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刘侃侃,你要知道我职业的特殊性,想调查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基本上楼里面,你的每一位房客,我都比他们自己更了解他们的过往。”
说的也是,能被最高部差遣的人,怎么可能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休学,并非是因为个人原因,是被迫的。”
“哦?”齐不悔眉头一挑,“说来听听,谁敢逼迫我徒弟。”
他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打破了刚才的尴尬局面,我内心知道即使再瞒着也意义不大,于是开始诉说起两个月前,在警校里遇到的一件事,也是那件事,让我改变了对“刑警”这个职业的看法。
我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嘻嘻哈哈,实则不喜欢与人亲近。兴许是从小看着爷爷和小叔在做生意方面遇到的人和事,我对“人性本善”这个说法,一直存疑。进入警校以后,各种家庭背景的子弟们混杂在一起,更让我不喜,于是选择了独来独往,打算就此换四年清净。
直到我遇到了一个叫伍进科的人。
伍进科是我们班里为数不多,却又成绩极好的农村子弟,他长得又黑又瘦,别说做刑警了,就连让他搬个砖也不一定能搬得起来。听说他家里穷得叮当响,就是不知道怎么出了个能读书的儿子,高中都没读完就考上了警官学院,没成想文科还考了全省前三,提前录取了。
第一次来到省城的伍进科对一切事务都感到新奇,身上带着一股乡下的质朴气息不说,看谁都是“大善人”,但城市里面鱼龙混杂,而警官学院更是一个拜高踩地的小社会。家里有权有势的毕业以后,托个关系分配到省市公安厅再正常不过,条件差一点的,也能安排到地方入职正式编制,所以基本上人与人之间都是抱团相处,美其名曰“在校兄弟”,实则都在为自己今后的事业和人脉铺路。
像伍进科和我这种的,自然混不进他们的圈子,很快就落了个“孤家寡人”。
最开始注意到他,是有一次在晚自习结束后的洗澡房。我脚还没塌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砰砰嗙嗙”的声音,只见他一个人站在洗澡房的中央,三五同级的男生围着他,也不知道在骂些什么玩意。
本着“事不关己”的原则,我绕着道走了过去,余光瞥见他的右脸上有个巴掌大的印子,要不是因为他皮肤黑的缘故,远看搞不好还觉得是半张脸肿了起来。我把脸盆放下,边洗脸边听了个大概,原来是伍进科这小子因为晚自习给耽搁了,没能帮同宿舍的几个纨绔占到淋浴的最佳位置,被他们脱了半光,围在澡房中间数落。
那带头的纨绔姓许,骂得最凶,脏字不带一个重样,紧接着又想一个左耳光子刮过去。只是他运气不太好,擡起的手不小心挥到了我的脸上,我一个没忍住,踹了过去,姓许的一个跟头摔进一旁的淋浴间里,他的三个跟班也被我揍得人仰马翻。
自从这个梁子结下以后,伍进科那个呆子认为我是他的“天命救星”,无论在教室还是在训练场处处跟着我,喊我“大哥”,一开始打心底里觉得这人真是不胜其烦,但在他软磨硬泡数次下来,我也渐渐习惯了起来,心里把他当成了半个兄弟。
只不过没成想,过了半年不到,那个姓许的始终过不去这事,有天晚上带着人用铁棒把伍进科包在被子里暴打一顿。伍进科是个能忍的主,直到第三天突然在教室里倒下,我才知道这事,但是已经为时已晚。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他的肝脏在重压下已经破裂,并拉开他的上衣,指着数不清的青紫和我说,这是受到长期虐待所致,药石难救。不到一个礼拜,伍进科就在昏迷中离世了,听说死前嘴里还喃喃念着“大哥”。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时,极为平静。收拾了他的衣物,安排好葬礼后,回到了警校。我把姓许的四人,抓到伍进科的学习桌前,一个个轮番暴打。具体的情况已经是记忆模糊,只记得自己当时是顶着猩红的双眼,恨不得把他们的头盖骨都一一捏碎。
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我就被叫到了校长室。校领导等人明白其中的缘由,但也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姓许的他们一行人对伍进科的死需要负刑事责任,反倒是我,打人的时候在大白天里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不是教官赶到,怕不是能当场把他们四个打死。还说念在我专业成绩优异,小叔也是学校董事会成员之一,勒令我在家休学一年,反省自身。我当场暴跳如雷,差点把校长室的牌匾都给掀翻,但奈何于小叔和老爸的阻拦,我才没有继续把事情闹到不可挽回。
与齐不悔在竹屋里的时候,这些详细的过程我是一嘴带过,后续的结果也是等到回程时再细细聊起,因为说到一半的时候,齐不悔突然拉起我的手跳出窗外,说听到了百米处左右,有人往这个方向快步走来。
我们躲在窗沿外,屏住了呼吸,找了这么久终于得以见到真凶的模样,心里是十二万分紧张。只不过等了不多时,没成想,推门走进竹屋的人竟然会这般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