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04.
讲到这里的时候,齐不悔的嘴边扬起了一抹笑,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压抑不住的兴奋,连周围的空气都在微微颤动。他右耳上的黑色蛇纹耳钉,在日光的照射下刺进我的瞳孔里,让人害怕又不自觉深陷其中。
准确的说,到达市公安局的人直接去找的不是重案组,而是姜敏敏本人。他是姜敏敏父亲以前的同事,一名刚退休的老刑警,名叫江源生。见到江源生的敏敏非常意外,因为他们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了,特别是在父亲癌症去世以后。
江源生是一名实战经验丰富的警察,曾任职于福建省公安厅,侦破过包括边境走私运毒,儿童诱拐等各类大案,破案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可以说从任职以来,每天都在和最恶的犯人打着交道。也正是因为这样,女朋友是谈一个吹一个,到现在还是老光棍一条。他在重案组找到姜敏敏时,对方差点认不出他来,整个人如同一只垂老的苍鹰,而让他这些年如此煎熬的,正是十三年前在福建省凤溪村发生的两桩杀人案。
江源生说那个时候他因为屡建功劳,整个人都飘了,觉得刑侦组没他不行,言语上也没了分寸,得罪了上头领导,被发配到了边陲的凤溪村做那片的县警长,美其名曰下乡锻炼,其实就是被贬职了,何时能再回城里都不知道。心有不甘的他天天盼着当地能出个大案给他破了,好有个名头调回省队。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呐喊,在任职的第二年,也就是1982年的冬天,平静得连谁家的鸭死了都是大事的凤溪村,突然就出了大事。
死者是一名叫丁小春的十五岁少女,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平日里主要帮着家里务农。80年代的中国还很穷,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农村也比较严重,一般女孩都是早早的就开始帮忙家里,等着再大一点,结婚嫁人,传宗接代。按照江源生描述,丁小春是村里长相算出众的,皮肤虽然黝黑,但胜在五官清秀,所以喜欢她的年轻人也不少,他也就留下了印象。
发现丁小春尸体的地点是在离她家田地四百米开外的芦苇从里,死者全身赤裸,是被人用胸罩勒死的。凶手在丁小春死后,在其身体上发泄了兽欲,就地抛尸。
为了破获这个案子,江源生把当时所有的照片文件都留了下来,转交到了姜敏敏手中。我看到桌上丁小春死亡现场的黑白照片,马上明白了为什么江源生会说贾育芬的案子和十三年前的案子有所联系。丁小春肚子上也有在贾育芬身上类似的白色缝合线。
齐不悔看出了我的发现,说,“那只是一处相似。更重要的还在后面。”
十三年前的尸检设备简陋,更不用说还没有被成熟运用的dna比对技术。丁小春的尸体被送往县公安局,当地的法医确定了死因为窒息死亡后,在死者的下体处发现了一颗没有剥开的白兔糖。第一次发现这颗糖的时候,江源生还不以为意,天真地认为是凶手心理变态的恶作剧。但是很快又过了一个月,同村44岁男性村民李戍也被人发现死在了离凤溪村步行不到半公里的竹林里。同样的,在李戍的身体里也发现了一颗未剥开的白兔糖,只不过这次是在他的嘴里。与丁小春相同的是,他的肚皮也被人用利器割开,再用粗线缝上,并且身上有多处骨折的迹象。
江源生那个时候意识到,在凤溪村周围出现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于是铆足了劲,把全部精力投入案件的侦破中,发誓要把这个杀人魔缉拿归案。
县公安局警队在江源生的带领下,对包括凤溪村在内的方圆五公里范围进行了排查。一开始案件进展得并不顺利,一是因为警力有限,挨家挨户走访进度缓慢,其次则是因为在死者的尸体上,唯一发现的能够与凶手直接相联系的线索,只有勒死丁小春的胸罩上指甲盖大小的,疑似凶手的血迹,猜测是在解胸扣的时候,钢扣不小心划破了凶手的皮肤。
在走访了半个月后,江源生才打听到,一名叫徐广进的小学老师可能有重大作案嫌疑。据村民描述,徐广进是在丁小春被杀前的一年才来到凤溪村教书,年龄大约在二十岁左右,个子约一米七五。他在村民眼中是高级知识分子,为人和善,大家都谦称他为“徐老师”。徐广进说自己是在读完大专以后,被分配到凤溪村教书。村里面的孩子和年轻女孩们也都很喜欢他。他平日里自己住在村子边上,也就是离发现李戍的尸体只有不到一千米的山头。江源生作为刑警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徐广进很可能就是凶手。
但就在江源生带队到徐广进的家里,准备进行逮捕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徐广进整个人人间蒸发,居住了大半年的竹屋里面半点他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江源生气急败坏,向市里请求支援,但由于本案线索太少,嫌疑人失踪的缘故,针对江源生的局里领导借机对他再度发难,指责他办事不力,把他从该案的侦查中踢了出去,将其发配到更偏远的云南下乡改造。接替他职位的新任警长也没有把这两起案件放在心上,草草归档了结,因此这事成了江源生解不开的心结,他暗暗发誓,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要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这样一晃过去了十三年,江源生在云南熬到了退休。在媒体第一天报道贾育芬事件时,他从米线馆的电视机里看到了贾育芬尸体一晃而过的画面,瞬间一种熟悉的感觉侵袭他的大脑。
徐广进,再一次出现了。
但是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刑警的职责和权利在身,如何是好?
他犹豫再三,终于在一次新闻回放里看到了记者对姜敏敏的采访,意识到当年老同事的女儿现在是重案组的一员。第二天,他把云南的家打扫干净,锁好门窗,带上尘封在抽屉里十三年的案件资料,坐上了前往深圳的火车。
讲到这里,齐不悔顿了顿,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像一名教授在等待着学生发问。
“让我来猜一下。”我擡起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说出了心中的推测:“江源生这么胆大的人,当时应该是把丁小春的胸罩给藏起来了吧,因为那个是凶手唯一留有直接证据的物件。然后他把胸罩交给了学姐他们。之后法医鉴定显示,胸罩上血液的dna和公孙明宇的dna不符合。我推测的对吗?”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齐不悔笑了,对我给出的回答颇为满意,“没错。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杀死贾育芬的和十三年前杀死丁小春、李戍的凶手为同一人。那么公孙明宇显然是不符合其特征的。”
假设他们都是被出现在凤溪村的小学老师徐广进所杀,按照时间推算,凶手现在应该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公孙明宇已经六十二岁了,年纪明显对不上。
我转头看着齐不悔,“他儿子呢,那个制药公司的董事长?”
“你说公孙海吗?他的年龄是符合的,但姜敏敏已经排除了他杀人的可能。直到贾育芬尸体出现前的两周,他都在法国工作,没有作案的时间。”
可是,如果说公孙明宇要为某人顶罪而自首的话,除了儿子,还会有谁让他不惜自焚也要为其隐瞒真相?
“我还有两个问题。”
“说。”
“你们确定这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吗?贾育芬的尸体里,也出现了白兔糖?”
齐不悔双指捏着一张照片,甩到我脚边。我低头,反胃感再度袭来。但已经比之前习惯了许多。
“准确的说,这颗糖是在贾育芬肚子里的黑色塑料袋里面发现的。可以大胆推断,凶手和十三年前在凤溪村作案的很可能是同一人。”
一个上市公司老总的父亲不惜自杀,也要顶罪,嫌疑人dna鉴定却是与其完全无关的人。
“是不是有点意思?”齐不悔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站了起来。
我点点头,“可是,如果已经拿到了江源生手上的线索,学姐他们重案组继续往下查不就好了吗?”
齐不悔撚灭了指缝间的万宝路,拿起了桌上的公文包,还带上一副金边眼镜,俨然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说道,“这个就得问你的学姐了。边走边聊吧。姜敏敏现在应该在等我们了。今天先去会会那个启源制药集团的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