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 神的白兔糖 - 桩乐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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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01.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

1995年5月16号,十六年前的深圳还保留着南海渔村的影子,房价还没冲到全国第一。我的祖辈是潮汕人,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时,爷爷就拖家带口地来到了这座当时还默默无闻的鹏城,在蛇口做起了服饰生意。在“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时代大标语的刺激下,又因为老家人踏实肯干的特点,爷爷很快挖到了第一桶金,从漏水的宿舍楼拖着妻儿搬到了新洋房,继而又赶上了出口外贸产业的热潮,真正做到了跨越阶级,财富自由。随即买了两块地,建起了洋楼出租,安享晚年。

老爷子去世以前,特意嘱咐了我爸和小叔兄弟二人,一人一楼,谁也别抢。我爸是个温顺性子,把市区的楼盘给了小叔,说他继承了老爷子做生意的脑子,善于经营。小叔的确没让家里人失望,把洋楼改成了酒店,现在扩张成了两广地区第一大连锁酒店品牌。我爸则乐得清闲,拿了宝安区(当时的郊区)的一栋五层小楼,继续用于出租,要不是因为交给别人不放心,他甚至连月底收租金都懒得自己去,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和他那盆素冠荷鼎绑在一起。

于是,因为我从警校休学半年,提早回家的缘故,那个暑假就担任起了临时‘包租公’的角色。为了方便收租,我住进了小楼里唯一空着的206房,每天百无聊赖地循环播放刘晓庆主演的《武则天》,唯一与人的交流就是每个月月底挨家挨户敲门哈拉两句,催房客们按时把钱交了,也省得再上下几趟楼梯。

那天的天气很热,早上的阳光还没完全照进来,防盗网外面榕树上的知了叫个没完。我觉得又燥又吵,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暗骂老爸不舍得在房间装吊扇的抠门,一边换了件花衬衫和牛仔裤,出门买个肠粉当早餐,还打算顺道去街角的水果摊买半斤西瓜回来,继续把媚娘和她李治哥哥的故事看完。

已经快一个月时间,每天都睡到中午自然醒。早上七点不到,郊区街道上的人不算多,三两肠粉铺也是刚刚拉起卷帘门开始营业。我看到从小巷里熙熙攘攘涌出的穿着工服和西装,赶往上班的男女,对比自己的碌碌无为,心底默然升起一股内疚之情。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一声女人的尖叫给压了下去,前方匆匆行走的人群停了下来,我也停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往水果摊的方向望去,一瞬间我以为是有人把档口给抢了,因为那时还没有现在的警方监控系统,宝安区一度还发生过像95特大抢劫杀人案的恶性事件,治安情况称不上多好。但仔细一看,却发现档口压根没开门,但人群却像沙丁鱼般密集地涌了过去,又迅速地慌散了开来。

大概是所谓的羊群效应,一向不爱管闲事的我,也机械地跟着前面人的步伐,走了过去。

我看到了迄今为止人生最后悔的一幕。

该怎么描述呢?

直白地说,那是一具已经出现尸僵的身体。她全身赤裸地躺在水果摊旁边久未修整的小花坛里,双目圆瞪看着前方,她的头发零散地缠绕在干瘦的脸颊上,腹部像是被利器割穿,又被人细心‘缝上’,不用走近看都可以看得到肚皮上还没有被剪掉的粗线头。死者全身的皮肤呈青紫色,四肢多处有骨折的扭曲感。

人群里胆子小的妇女已经厉声尖叫起来,有不明状况的小学生直接被吓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还有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士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大哥大’貌似打给了公安局。

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那是因为我站在那个尸体前方足足三分钟之久,没有移动半分脚步。而躺在花坛里的这个人,明明昨天下午还在和我说话。

她不是住在406的房客贾超的母亲吗?

是的,就是她。昨天我去收房租的时候,还是她给我开的门。

五脏在身体里不受控制的翻涌,我感到喉头一阵恶心,忙用手捂住了嘴巴,退到水果摊的旁边蹲下,生生吐出了黄水。

我忍不住再度向尸体看去,从人群的细小缝隙间,我看见贾母的嘴巴微张,似乎在临死前还在说着什么。但缝隙很快被警方的人围满。毕竟事发的地点离宝安区公安局只有两公里,很快刑警队的人封锁了现场,留下了三五个报案人做笔录,其余的‘沙丁鱼们’都被驱散至二三百米之远。

我随着人流走到了一处能远远望见现场的高地,心情由刚才的不真实感变得沉重了起来。

原来一个人的离去,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

不用想,警方肯定很快会查到406房,到时候我也免不了被问询。要不要现在上前告诉他们,自己知道死者的身份?

还是不要了,反正他们都会找到这里的。得赶快告诉老爸才行,我们楼里出了这种事情,我一个大学未毕业生可拿不了主意。

想到这里,我的额头急出了一层冷汗,随即转身就想马上回屋打电话。刚转过身来,我的余光一瞥,怎么那个家伙站在旁边?

我说的那个家伙,是楼里305房间的新租客。这人太怪了,他大约是在四个月前通过中介找过来的。这人我只见过一次,上个月他家电路坏了,给我留了个纸条说要修理。过了两天,我带师傅去到他家,他来开了个门就再也不知所踪,直到师傅晚上修好了电路,都没见到他人回来。除此以外,连带交房租,他都是每个月底28号把现金用信封装好,悄不声塞进我的门缝里。听说也从不与邻居们交流,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年纪多大。更怪的是,在这32度的大夏天,还总穿着件黑色长袖衬衫和黑色西装长裤。这是什么奇葩的耐热体质,莫不是之前在南极生活过

兴许是我的目光过于直接,怪人很快也发现了我的存在,他朝我这边扫了过来,下颚轻轻一点,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心中大骇,顿觉此人的目光里全是杀意。再想到花坛中的贾母,脊背一阵发冷,当下决定挤出人群,先回家再说。

果然不出我所料,两个小时之后,警笛就在楼下响起。一阵纷乱的硬底皮鞋踩踏声在楼道间传来。更要命的是,我等到了家里才反应过来,老爸昨天带着老妈前往云南看他那盆素冠荷鼎的同株,现在应该还在酒店的大床上发着囫囵梦,看样子这次只能靠我自己了。

门外的脚步声走近,我叹了一口气起身开门,一位胡子拉碴的高大警官满脸怒气出现在门口,大声问道,“你好,我们是宝安区公安分局的。听说房东住在这户对吗?”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高大警官瞪圆了眼睛,压低着声线命令道,“叫你家大人过来。”

我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叫家里大人过来啊,但他们在云南赏花啊。

“我就是家里大人,已年满20,你说吧。”

“你是房东?”面前的人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往房间里看了看,确定不像有其他人的样子,只能开口说道,“那好吧。你这406房有人死了,你知道吗?”

“在我们楼里吗?!”我佯装惊吓。

“不是,在离你们这走路十分钟的街角花坛。死者是406房的贾育芬,你有印象吗?”

原来那位老人叫贾育芬。

“是贾经理的母亲吗?”既然决定装作不知道了,做戏做全套。

“贾经理?”高大警官一愣,“哦哦,刚刚那个男的说自己叫贾超。”

“对,我说的就是贾超。”

“是的,是他母亲。你对他母亲有什么印象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含糊,仔细想了想,说,“我只有昨天帮我爸收房租的时候见过那个老人家一次。感觉蛮和蔼的。她死了吗?是怎么死的?”

高大警官不耐烦地摆摆手,“小孩子知道那么多没好处,好好看家就行了。如果你们家大人回来了打这个电话给我。”他把一张名片递了过来,上面写着“周磊钧”三个粗体黑字。

我‘恭敬’地把名片接了过去,目送周警官带着手下走下楼梯。就在我正要关上防盗门的时候,楼梯间探出一张苍白的脸,往这边看来。

哇靠,又是那个怪人!他干什么这样盯着我!

我用力一拉把门带上,摸了摸手里的名片,心里忐忑不安,看来这‘包租公’的头衔得提前卸了,等老爸回来我就把这收租的艰巨任务再重新交回他老人家的手上。

经过两个多礼拜的闹腾,警方连续不断造访了贾超的家,我看见那个叫周磊钧的警官带着人来来回回在楼里问询了多次,也看见贾超在众人面前泣不成声,眼眶猩红。

电视媒体对这次的恶性事件进行了持续一个礼拜的跟踪报道,吃瓜群众一度把小楼附近围得是水泄不通,闹得我连公寓大门都不敢出,天天蹲家里吃泡面。老爸老妈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发现贾育芬尸体的三天以后了,他们觉得我处理的十分妥当,让我积极配合警方调查,说这是在正式进入社会前历练的好机会。但看起来,似乎是他们为自己决定在云南多玩上半个来月而找的堂皇借口。

过了不久,事件经过发酵后渐渐不再引起邻里街坊剧烈的讨论,媒体的注意力也转向了其他社会事件。虽然贾育芬尸体的画面总是没来由地跳入我的脑海,但好说歹说,警方也不再堵在楼里对所有人虎视眈眈了。听说周警官在最开始的时候把嫌疑人矛头指向了贾育芬的儿媳赖佳丽,因为她们二人长期婆媳关系不和。但最终也因为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而作罢。倒是赖佳丽每天哭天抢地地在大家面前说,都是她的错,是她没看护好老人家,才让老人遭此毒手,引起不少同情。

一桩可怖的恶性杀人案,莫名其妙地在往家庭伦理剧的方向上演。

就在我以为时间可以把一切喧嚣渐渐变为沉默,再过几个月警方就会以宣告谁是凶手而结束这次事件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因为我又做了一个迄今为止人生第二后悔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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