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反
策反
姑苏城郊桓王墓不远处,表面上有一座荒废已久的宅子,但进去之后才能发现里面其实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笼,纪思远、纪凝、林杜和陈惜樽都被绑了进来,分别关在了不同的间隔里。
纪思远和纪凝的囚笼中间隔了一个陈惜樽,陈大夫每天坐在茅草垛上,往左不敢去看纪思远,往右不敢招惹纪凝。
莫复自从将他们关进来后就一直没有现身,看守他们的是个脸上带着刺青的男人,被其他人称为兕大人,生有一副凶神恶煞的相貌,一直沉着脸色,如非必要几乎不与人交流。
纪思远尝试过很多次去与这位兕大人讲话,但那人恍若未闻,一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样子。
纪思远没办法,闲得无聊,借着兕出去用膳的机会,去与陈惜樽说话。
“你这样有意思嘛?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把我们都卖了,结果还是跟我们关一起。”
陈惜樽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然后又解释:“是我不小心喝醉了酒,朝人泄露了巫医谷的位置,才引来如此祸事……他们答应不会伤你们性命,我才做的。”他一届江湖草莽,被人拿着刀威胁着师门上下的性命,他没的选。
“谋朝篡位的人,怎么可能会留正统的皇室血脉?陈惜樽,出去我再跟你算账。”纪思远狠狠地说道。他也恨自己瞒着陈惜樽,没让他知道纪凝的身份,否则借这酒鬼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帮人去害纪凝。
“谋朝篡位的人也是皇室血脉,我爹亦死于他手。”纪凝一直没能把自己找到的证据告诉纪思远,如今索性说了,“义父信错了人,就是他干的。”
纪思远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我本以为他那样……是不能的,是我低估了一个人对权利的渴望。义父给你道歉。”
陈惜樽掩面说:“我的错,如今竟成了死局。”
“倒也还不是。”纪思远朝陈惜樽眨了眨眼,说,“我们四个人,总会有办法的。”
陈惜樽扫了一遍关在这里的人,突然间恍然大悟,他们一行到戏院的有五个人,应该和林杜一起在院外放哨的余天佑并没有被抓到这里,料想是逃了,大概已经把他们被埋伏的事情告知了李半归,在想办法往汴梁送信。
兕用完膳回来,纪思远等人又重新低头装死,兕一副死了双亲的表情,沿着监牢走了一圈,随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久未露面的莫复终于出现在了监牢中,显得风尘仆仆,纪思远猜想他刚刚赶路回来,或许是回了一趟汴梁,亲自与他的主人汇报姑苏的情况。
莫复朝兕说的话也印证了他的这一猜想。
“他们,暂时在这儿。他……”莫复指了指纪凝,“再等等,迟早杀了。这里我来,你回。”
兕连眼皮都没有擡一下,朝他道:“殿下就是不放心你,才派我看着的,让我回去,除非殿下亲自过来。”
纪思远靠得离他们很近,两人间的谈话听得清晰,当今天下能被称为“殿下”的,除了身为皇子的纪凝,只剩了端王韦扬和几个远嫁的公主,看样子虽然将他们引到姑苏戏院是一场局,但纪凝从戏院的密室里翻找出的联络信件却大概率是真的。
“呵,殿下。”莫复轻哼了一声,看起来似乎对韦扬有所不满。
莫复的一声“殿下”却唤醒了纪思远一个深埋已久的记忆。
当初在上京,他们出城去耶律居的别院寻照影,路上遇到了莫复的追击,莫复当时为了引开纪思远的注意,装作身后有人,说了一句“殿下”。
纪思远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刺客知晓了纪凝的身份,之后才发觉了上当,但现在想来,莫复出现在那里并非执行命令,而是告诫他们大齐有势力牵扯进了太子之死,那么莫复的那句“殿下”也绝非随口一说趁机脱身,而是在暗示牵扯进去的人的真实身份是大齐的王爷韦扬。
可惜当时在场的人里,自己没能留意莫复的话,纪凝只担心着自己的身子和孩子根本没有注意听刺客到底说了什么,余天佑又是个没有太多城府的少爷,竟白白走了这么多的弯路。
同兕谈崩了,莫复毫不避嫌地径直走到纪思远的牢笼前,仔仔细细地将牢房里的每一根稻草都看了个遍,随后快步走到兕的面前,用带着气愤的语气说道:“给他被子……吃食,都要上好。”他在很努力地不让兕发觉自己口吃的毛病。
“都说莫大人是殿下最冷酷无情的一把刀……”兕擡了擡眼皮,似乎很不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呐。”
“少废话。”莫复的神色不再激动,用带着敌意与憎恶的眼神看着兕。
莫复毕竟是韦扬近侍,韦扬对他的宠爱亦是到了纵容的地步,兕虽对莫复不满,却也不想同他对着干,只能命人前来洒扫纪思远的囚笼。
因为知晓纪思远的功夫是这几个人当中最高的,他的手脚上都被绑着锁链,莫复听到纪思远走路时铁链发出的碰撞声音,眼睛充了血,恶狠狠地看着兕。
“镣铐不能解。”兕抢先堵住了莫复想说的话。
莫复只能忍让,说道:“我去隔壁,带他一起……问话。”
“我同大人一起。”兕说。
“不必。”莫复的手已经按在了刀上,眼看着就要对兕拔刀,兕不欲与他在这里动手,只能妥协,但悄悄示意手下在窗外偷听两人谈话。
纪思远跟着莫复进了隔壁房间,莫复关上了门窗,随后又开门出去,一脚将跟过去偷听的手下踹回了隔壁的牢房,回到房间后,过了许久,直到他确认兕没有再派人过来,才开口讲话。
“师兄,我……”
“小莫,师兄问你,你的主人是不是端王?”纪思远深知自己能和莫复独处的时间不多,便直接开门见山。
“是。”莫复很坦荡地承认了下来,或者说他一直很坦荡,至少他从来没有打算过要欺瞒纪思远。
“他是天阉,本就不能继位,即便发动政.变登上了帝位,也迟早会被人发现,你又是何苦?”纪思远问。
莫复:“恩情,我爹娘死,死于江……南王之手,他,他替我报……报仇,我替,替他,夺位。”
“那你知道他是江南王旧人吗?他从一开始就与江南王合作,后来因为闹崩了才做了局,让江南王误以为时机成熟仓皇举兵,他杀江南王根本就不是为了你。韦扬一直在骗你。”
莫复微微愣了一下,猛地摇头:“不会。”
“师兄何时骗过你不成?”纪思远反问道,“你且想想,姑苏的那些人……还有当年他为何能在江南王府里提前藏好伪造的信件?”
他刚刚的话其实并没有真凭实据,但根据现有的线索也大概可以推个八.九不离十。如若韦扬没有一早与江南王合谋,江南王的那些旧部就不可能听从他的指挥,而且凝儿说了是韦扬毒杀了周疏,那么陷害周疏的事情应当也是他做的……
韦扬能轻轻松松地在江南王的府邸藏进一份伪装的信件,必然也曾轻轻松松地进入过江南王的府邸,并且熟悉所有信件的摆放位置,唯有如此才能将信一早藏入,且不被江南王发觉。
莫复有些动摇,他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有恩的,就报恩,有仇的,就报仇,喜欢的,就双手捧着心给他看。而纪思远,就是那个误打误撞,看到了莫复真心的人。
“师兄,我带你走。”沉默良久,莫复握住了纪思远的手说道。
纪思远摇摇头,问:“那凝儿呢?林杜呢?”
“他早该死……我的错,酒送晚了,拖累师兄。”
纪思远瞪大眼睛,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被惊得弓身狂咳了起来:“当年是你?”原来如此,怪不得侯爷到死都相信着自己死于先帝之手,因为送酒的人是仪鸾司的一员、纪维的得意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