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梦
初梦
起风了,挨着墙的梧桐的枝叶,放肆地伸到围墙之外,被风这么一吹,边歧的院角平白添了一地叶。
边歧把窗阖上一半。
宋青逾这次的风寒好得格外快,不过两天便有气力去落梧堂了,课毕之后便跟着边歧去了他家院子。
边歧院子不大,书房就占了一半的篇幅。边歧的书房,宋青逾一眼就喜欢上了。
可能是因为边歧是教书先生,书房里的书很多,还有许多市面上根本寻不到的古籍,这些书被齐整地陈列在架子上,摆满了整间屋子。
宋青逾看见这一屋的藏书,两眼直放光。征询了边歧的同意以后宋青逾便一头扎进了书里。边歧也随手从架上抽出一本书,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却没在看书,反而一直在宋青逾身上胶着着。
“先生。”宋青逾突然喊了一声,边歧好像心猛地跳了一下。
宋青逾擡起头看着边歧,脸上的神情让人不太看得懂。他问道:“这世上当真有山妖精怪吗?”
边歧抿了一下唇,才注意到宋青逾手上拿着的是一本《山妖志怪》。边歧轻呼出一口气,想了一下才回答:“万物有灵,大抵是有的吧。”
宋青逾的手无意识地轻抚着书页:“我也总觉得有。在我还年幼的时候,家里曾飞过来一只折了翼的鸟,我给它包扎养伤,后来它伤好了便总喜欢来我屋里转,十分亲人。”
“直到某个雷雨天,它在我屋里转了一圈之后突然就飞出去了,不见了身影,后来我也没再见过它,我当时做梦就梦到它渡了劫,变成了山里的妖怪。”宋青逾说到这里就低低地笑了起来。
边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假若它真成了山里的妖了呢?”
“那就希望它能过得好一点吧,别被山里其他妖怪给欺负了。”宋青逾眼睛看着那扇半合着的窗,好像真的看见了那只鸟一样。
“你不害怕妖怪吗?”边歧问。
“我怕他们做什么?”宋青逾托着腮看着边歧笑,“他们又没伤我又没害我,我倒是希望真的遇上个脾气好的,说不准还能交个朋友,和故事里的书生一样一起探讨文章呢。”
边歧不再说话了,靠在墙上,用书掩着面,无声地笑了两声。是啊,宋青逾就是这样的人啊。
宋青逾在边歧这一直待到了黄昏才离开。
离开前宋青逾扒着门问了一句:“先生,明日我还能来吗?”
“当然,你随时可以来。”
宋青逾拿着一本没看完的书,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晚上沐浴露完,宋青逾躺在床上,翻看着从边歧那拿回来的古书。翻了几页,宋青逾看见了一旁红色小字的批注。
字迹清秀干净,带着几分熟悉的感觉,但并不是边歧的字迹。宋青逾手指摩挲着那处,心中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大抵是这本书从前的主人留下的吧,宋青逾这样想。
到底是体弱,精气神不好,宋青逾没多久就睡着了。许是下午看了太多怪志奇谈,宋青逾做梦了,倒也没掉进妖怪窝里,算不得是个噩梦。
在梦里,宋青逾是个书生,家境大抵不是很好,居所不大且破旧。原本就不大的房间里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张简单的木床,其余的地方全用来放了书。
小院外面倒是也种了许多梧桐,看上去梦里的时节大抵是深秋,梧桐树的叶子全都枯黄了。一阵风吹过来,梧桐枝叶抖了抖,梦里宋青逾的身体也抖了抖。这种冷像是切身体会,梦外的宋青逾无意识地裹紧了被子。
毕竟是梦,还是有些混乱。最初宋青逾用的是旁观者的视角,所以他清楚地看到旁边有一棵颜色尚且青绿的梧桐摇身一变变成了人形。
宋青逾有些诧异地想,刚才他怎么没看见那里还有一棵梧桐。
那人走近了些,宋青逾却并不能看清他的脸,像是隔了一层薄雾一样。
“天冷了怎么不加衣服?”那人说。
“青梧。”梦里的宋青逾这么喊他。
青梧直接拉着宋青逾回了院子,让他又加了一件外衫。
场景一转,宋青逾发现视角也换了,他现在就是梦里的那个“宋青逾”。
宋青逾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手指却自己动了起来,执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宋青逾这才注意到他在和青梧对弈。
会下棋的梧桐精,宋青逾突然有点想笑。
对方也紧跟着落了一枚黑子。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其他地方宋青逾是看得清的。眼前的这双执黑子的手指节匀称,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起,看上去很细瘦,但他的手掌却很大,指头也很长。
宋青逾盯着那双手看了几秒,这是一双顶好看的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可能因为他是梧桐精,手背的皮肤泛着枝干的青灰色。
宋青逾的手又不受控制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宋青逾的目光也落在棋局上,梦里他自己下棋的路数倒是和梦外差不多。
但他仍处于败势,而且宋青逾注意到了对面在故意放水,要不然场面还能再惨烈点。
在青梧的放水下,宋青逾最后还是赢了。
“没关系的,不就落榜了嘛,就像下棋一样,总有赢的时候。”青梧把棋盘上的子一颗颗收回来放好。
宋青逾听见自己说:“那还不是你放水了,不放水我哪能赢?”
青梧没说话,只是桌角边上爬上了纤细的梧桐枝,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宋青逾的指尖,还不安分地往上爬,钻进了宋青逾的衣领里。
宋青逾听见自己有些喑哑的嗓音:“别闹。”尾音在空气里发抖。
“别难过了,嗯?”
青梧靠近了一点,轻轻地抚着宋青逾的头发。宋青逾没说话,衣服里那截梧桐枝还在乱爬。
宋青逾咬牙切齿:“迟早把你那些树枝都砍掉。”
青梧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愉悦的笑,欺身靠了过来……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