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七月的北城,暑气蒸腾。
白昼的喧嚣在暮色四合时并未消减,反而被霓虹点燃,汇成一片流动的光海。
云顶艺术中心,这座矗立在城市心脏、形如巨大水晶簇的现代建筑,今夜更是流光溢彩。
巨大的玻璃幕墙映照着城市璀璨的灯火,也映照着入口处熙攘的人潮——名流、收藏家、艺术评论家、媒体记者……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微醺、高级香水的馥郁,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期待与审视交织的紧绷感。
今夜,是“涅槃:叶聿炀沉寂三年后首度回归个人画展”的开幕酒会。
一个曾经如彗星般划过天际、又在最耀眼的时刻骤然陨落的名字,重新点燃了艺术圈的聚光灯。好奇、质疑、追忆、幸灾乐祸……种种复杂情绪,如同暗流,在衣冠楚楚的表象下涌动。
林青竹站在艺术中心入口巨大的悬挑雨棚下,晚风带着城市特有的燥热拂过她的脸颊。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米白色棉麻连衣裙,干净清爽,与周围华服浓妆的宾客格格不入。
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印着浴火画笔的邀请函,卡片边缘已被她的指尖摩挲得有些发毛。
她擡头仰望。艺术中心高耸的玻璃幕墙仿佛直通天际,“星辰展厅”几个巨大的发光字体在夜空中静静悬浮,如同遥远而神秘的星座入口。
那里面,是叶聿炀阔别五年的战场,是他用那只残破的手,重新向命运挥出的战书。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一丝莫名的紧张,林青竹随着人流,步入了这座光怪陆离的艺术殿堂。
星辰展厅内部的空间设计极富视觉冲击力。高阔的穹顶模拟着深邃的夜空,无数细小的光纤灯如同星辰般闪烁。
展厅并非传统的方正格局,而是以一条蜿蜒的、仿佛从黑暗中撕裂而出的光带作为引导路径。光带两侧,便是叶聿炀的作品。
甫一进入,喧嚣的人声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一种沉静而强大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林青竹的呼吸。
灯光并非均匀明亮,而是经过精心的设计,如同舞台追光,精准地投射在每一幅画作上,让作品本身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与焦点。
四周的墙壁和地面大部分沉浸在深邃的暗影里,更凸显出画作的孤绝与力量。
第一幅作品,便让林青竹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折翼》。
巨大的画布几乎占据了整面墙。
画面主体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断裂的鹰翼。羽毛凌乱,色泽黯淡,骨茬狰狞地刺破皮肉,暴露在空气中。断口处并非平滑的切割,而是呈现出一种被巨力硬生生撕裂、扭曲的惨烈状态。
背景是混沌翻滚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与浓黑漩涡。那支翼,带着一种被永恒定格在坠落瞬间的巨大痛苦和绝望,扑面而来。
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情感冲击力,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观者的心脏。
周围传来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位衣着考究的评论家停止了交谈,脸色凝重地凝视着画面,眼中充满了震撼。
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无法承受那画面传递出的巨大痛楚。
林青竹的心,像是被那断裂的骨茬狠狠刺中。
她太熟悉这种痛苦了。
那是青石巷后院无数个晨昏里,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声却无处不在的绝望!
这幅画,就是叶聿炀那场车祸后,精神与□□双重毁灭的赤裸裸的具象化。他把自己最深的伤疤,毫无保留地撕开,暴露在世人眼前。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沿着光带继续前行。
第二幅作品:《茧》。
色调由暗红转为深沉的墨蓝与灰紫。
画面中心是一个扭曲、模糊、被层层厚重油彩堆积包裹的人形轮廓,如同被困在巨大而污浊的琥珀里。
人形的姿态是蜷缩的、自我封闭的。包裹他的“茧”并非丝滑,而是粗糙、粘腻,带着挣扎的痕迹和斑驳的污渍。背景是更加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压抑、窒息、看不到一丝光明的绝望感,弥漫开来。
第三幅:《复健日志》。
这幅画不再是具象的物体或人形,而是铺满了整个巨大画布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线条。
那些线条扭曲、颤抖、断裂、反复覆盖、深浅不一。
有僵硬的直线,有歪斜的弧线,有如同痉挛般无意义的乱涂,也有后期逐渐清晰、却依旧笨拙的笔划。
整幅画就是一片由痛苦、挣扎、汗水、无数次失败和微弱希望交织而成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视觉化的噪音。
站在画前,仿佛能听到铅笔尖疯狂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听到压抑的喘息和汗水滴落的声响。
展厅里变得异常安静。
之前那种带着社交目的的低声交谈几乎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这三幅开篇之作所展现出的、近乎自虐般的痛苦表达和强大的精神力量所震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的、近乎朝圣般的气氛。那些审视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沉的敬意。
林青竹站在《复健日志》前,指尖冰凉。
她看着画布上那些熟悉的线条轨迹——那不就是她笔记本上无数道弧线的放大版吗?
不就是叶聿炀在青石巷后院石桌上,用汗水和意志一遍遍刻下的无声呐喊吗?一股巨大的酸涩冲上她的鼻尖,眼眶瞬间发热。
光带引导着人群继续深入。展厅的灯光似乎明亮柔和了一些。
第四幅:《破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