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初夏的风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爽和草木蓬勃生长的气息,卷过医学院的红砖楼,吹动了306宿舍窗台上那盆薄荷翠绿的叶片。
期末考试周的硝烟刚刚散去,空气里还残留着熬夜复习的咖啡因味道和油墨试卷的气息,但更浓烈的是解放后的轻松与对漫长暑假的期待。
林青竹坐在书桌前,整理着这学期的笔记和书籍。
一本本厚重的专业书被仔细擦拭封面,按照科目分类码放整齐。
父亲寄来的那个巨大的药材箱已经空了大半,只剩下几包常用的药茶和一小罐梨膏。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投下细密的光影。笔记本的某一页,画满了或流畅或生涩的弧线,像某种无人能懂的密码。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爸”的字样。
林青竹立刻接起,声音带着笑意:“爸,考完了,刚收拾东西呢。”
“好,好。”林郎中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沉稳,“考完了就好好歇歇。北边热起来了吧?梨膏记得喝,别贪凉。”
“嗯,知道。”林青竹应着,拿起那罐梨膏晃了晃,里面的琥珀色液体只剩下浅浅一层,“快喝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林青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爸?”她轻声唤道。
“嗯,”林郎中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才缓缓说道,“青竹啊……跟你说个事。叶小子……他搬走了。”
“搬走了?”林青竹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尖微微发白。窗外的蝉鸣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刺耳。
“嗯,前天走的。”林郎中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意味,“手……恢复得比预想的要好很多。虽说精细动作还差得远,力气也不够,但基本的抓握、屈伸,问题不大了。能自己吃饭穿衣,写字也……勉强能看了。”
林青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在青石巷后院晨光里,用左手死死按着右手、满头大汗地书写着歪斜“林”字的倔强身影。从僵硬的手指到“勉强能看”的字……这其中的艰辛与挣扎,她无法想象。
“他自己提的?”林青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嗯。”林郎中肯定道,“说叨扰太久了,该走了。我留他,他说……他想试试。”林郎中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他说,‘林叔,我想试试。’”
“试试……”林青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试试什么?试试离开回春堂这方庇护所?试试用那只曾经被宣判“死刑”、如今却挣扎着“复活”的手,去重新触碰那个被他亲手摔碎的世界?
“他……去哪了?”林青竹问,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笔记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弧线上。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林郎中的声音似乎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说……回去。”
回去?
林青竹微微一怔。回哪里去?青石巷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个避难的过客。
随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他回那座城市了!那座他曾经如日中天、光芒万丈,却又在巅峰时刻被命运狠狠拽落尘埃的艺术之都!那座承载了他所有荣耀与毁灭的城市。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想,林郎中接着说道:“他走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就一个背包。倒是……把那本复健日志,带走了。那本子,厚得跟砖头似的。”林郎中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长辈的感慨,“他还说……谢谢你和你爸。”
“谢……”林青竹喉咙有些发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谢谢?多么轻飘飘的两个字,如何承载得起回春堂里无数个晨昏的针灸艾灸、药香弥漫,如何承载得起父亲熬过的夜、她曾悄悄放在藤椅旁的那碗温粥,又如何承载得起那本厚如砖头的复健日志里,每一道刻骨铭心的挣扎与血汗?
“爸,他一个人……”林青竹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放心,”林郎中的声音沉稳依旧,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通达,“那孩子,心气回来了。是龙是蛇,总要自己出去闯一闯。他选的路,再难,也得他自己走完。我们能做的,到这儿了。”他顿了顿,语气温和下来,“倒是你,放假早点回来。巷口老刘家的杨梅熟了,给你留着呢。”
挂了电话,林青竹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动作。窗外的阳光炽烈,蝉鸣聒噪。
宿舍里,陈婷婷正眉飞色舞地规划着暑假旅行,邱静在查回家的车票,严思雅对着电脑屏幕整理着实验数据。一切都充满了夏日的喧嚣与生机。
然而,林青竹的心底,却像被投入了一块石头。那石头不大,却沉甸甸的,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搅动了看似平静的水面。
叶聿炀走了。
带着那只勉强恢复功能的手,带着那本记录着血泪挣扎的厚厚日志,带着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回到了那座埋葬了他过去、或许也将重塑他未来的城市。
他想试试。
试什么?
是拿起画笔,重新挑战那被命运折断的梦想?还是仅仅去面对那座城市里无处不在的、关于“陨落天才”的窃窃私语和审视目光?
林青竹的目光再次落回笔记本上那些弧线。那些曾经代表挣扎、痛苦、迷茫的轨迹,此刻在她眼中,似乎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它们不再仅仅是复健的刻度,更像是一道道指向远方的、沉默的箭头。
她拿起笔,在纸页的空白处,极其缓慢地、专注地画下了一道弧线。这道弧线,起笔沉稳,中段流畅饱满,末端高高扬起,带着一种破空而去的决绝与力量。
画完,她盯着那道弧线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合上了笔记本。
“青竹!发什么呆呢?暑假计划定了没?要不要跟我们去海边浪?”陈婷婷的大嗓门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林青竹擡起头,脸上露出惯常的沉静微笑,眼底的波澜已被悄然压下:“还没定。可能……晚点回去。”
“晚点?干嘛去?”陈婷婷好奇地凑过来。
“嗯,”林青竹的目光掠过窗外湛蓝的天空,投向更远的、那座城市的方向,声音轻得像自语,“也许……去看一个朋友。”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敲响。是楼下宿管阿姨。
“306林青竹!有你的快递!挺大一个信封!”
林青竹有些疑惑地签收。那是一个设计感十足的硬质牛皮纸信封,没有寄件人详细地址,只在右下角印着一枚小小的、抽象的凤凰浴火重生的金色徽记。信封摸上去很厚实。
她回到座位,拆开封口。里面滑出的不是文件,而是一张对折的、质感厚重的卡片。
她翻开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