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北方的初春，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医学院宿舍楼前的几棵玉兰已按捺不住，鼓胀的花苞在料峭的风中透出倔强的淡紫。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宿舍楼前残留的薄冰，发出细碎的声响。林青竹推开306的门，一股混合着灰尘、暖气和淡淡消毒水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青竹！你可算回来了！”陈婷婷像颗炮弹一样从她的下铺弹射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扑过来，给了林青竹一个大大的拥抱，“想死你了！快让我看看，江南水乡的灵气把你滋养得更水灵了没？”
邱静也从书桌后探出头，脸上是温软的笑意：“青竹姐，欢迎回来。”她放下手中的笔，快步走过来帮忙接行李。
严思雅正对着电脑屏幕敲打键盘，闻声转过头，推了推眼镜，简洁地打了个招呼：“回来了。”目光随即落在林青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上，“带特产了？”
宿舍里暖意融融，驱散了旅途的寒气。林青竹笑着应和着室友的问候，心头那点离家的怅惘被重逢的暖意冲淡。“带了带了！保证让你们满意！”她打开那个沉甸甸的行李箱，浓郁而独特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盖过了宿舍里原有的气味。
首先露面的是一大包真空酱菜，深褐色的酱瓜、嫩黄的腌笋、油亮的辣萝卜条，散发着咸鲜诱人的味道。
“哇！酱菜！我的最爱！”陈婷婷眼睛放光。
接着是几大包分装好的药茶包，油纸包裹得整整齐齐，上面贴着林青竹手写的标签：“宁神安睡”、“润燥清肺”、“消食化滞”。
“这是我爸新调的方子，说开春北方也燥，喝着对身体好。”林青竹解释道。
然后是一罐罐素雅的白瓷小罐，里面是深琥珀色、晶莹剔透的梨膏。
“这个梨膏，我爸熬了好几天，加了川贝和枇杷叶，润肺特别好。”林青竹拿起一罐递给严思雅，“思雅，你上次不是说喉咙有点干吗？试试这个。”
严思雅接过，打开盖子闻了闻，清甜的梨香混合着淡淡的药草气息，她点点头：“谢谢。伯父有心了。”
最后，林青竹变戏法似的拿出几个油纸包，里面是万妈妈硬塞的、还带着温热的酱香饼和炸藕盒。“万姚妈妈做的，路上吃剩的，还热乎呢！”
小小的宿舍顿时变成了美食分享会。陈婷婷迫不及待地撕开酱菜袋子，就着邱静递过来的热水泡的宁神茶，吃得津津有味。邱静小口尝着梨膏，眼睛舒服地眯起。连严思雅也放下了电脑，拿起一块酱香饼细细品尝。
“天哪！青竹！你简直是哆啦a梦！”陈婷婷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赞美，“你爸也太神仙了！这药茶喝着好舒服，感觉熬夜复习的元气都回来了一点！”
“这个梨膏真的好好喝，”邱静小声道，脸颊微红，“比我买的任何润喉糖都管用。”
严思雅则拿起一包“消食化滞”的药茶包，仔细看着上面的药材名称：“陈皮、山楂、炒麦芽……配伍很合理。伯父的方子很实用。”
林青竹看着室友们满足的神情，分享的快乐让她心底暖洋洋的。她一边整理着自己带回来的衣物和书本，一边听着陈婷婷叽叽喳喳地讲述寒假趣事和开学初的八卦。药香、食物香和女孩们的笑语交织在一起，小小的306充满了温馨的烟火气。
几天后，开学初的忙碌渐渐步入正轨。林青竹抱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刚从图书馆出来，准备穿过连接医学楼和基础楼的长廊回宿舍。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带。
“林青竹。”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沈嘉树从医学楼的方向走来，依旧是干净整洁的深色外套，无框眼镜后的目光温润，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舒适的微笑。“刚下课？”
“沈学长。”林青竹停下脚步，礼貌回应，“嗯，刚从图书馆出来。”
沈嘉树走到她身边，步伐与她保持一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新学期开始了，感觉怎么样？古籍阅览区最近新上架了一批民国时期的中医期刊影印本，内容很有意思，有不少关于地方草药的记载，感觉你会感兴趣。”他的话题切入点依旧精准而自然，带着知识分子的雅致分享欲。
“是吗？谢谢学长告知，有空我去看看。”林青竹点点头，态度礼貌而疏离。自从上次明确婉拒了他的古籍修复室邀约后，沈嘉树依旧保持着适度的联系，只是不再有过于明显的“邀约”，更像是学长对学妹的学术性关照。这种分寸感让林青竹松了口气。
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上，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沈嘉树随意地问起她寒假在家的情况，林青竹也简单提及了青石巷的年节气氛和父亲的药铺。气氛平和自然。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夸张、带着惊喜的女声打破了这份平和：
“嘉树学长！青竹！好巧啊！”
长廊拐角处，苏蔓快步走了过来。
她今天精心打扮过，亚麻金色的长发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妆容精致，穿着剪裁得体的短款呢子外套和长靴，整个人光彩照人。
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目光在沈嘉树和林青竹之间飞快地转了一圈，最终热络地落在林青竹身上。
“青竹，寒假回青石巷过得怎么样？听说你家那个……嗯，‘客人’还在？”苏蔓的语气亲昵自然，仿佛只是老同学间的闲聊，但那个刻意停顿的“客人”二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人遐想的微妙。
林青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看向苏蔓。对方脸上笑容依旧明媚，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林青竹熟悉的、带着探究和一丝隐秘恶意的光。
高中时，苏蔓就曾因为林青竹成绩好、性格安静而暗地里散布过一些不痛不痒的流言。
“嗯，叶大哥还在休养。”林青竹语气平淡，没有解释，也没有回避。她不想在沈嘉树面前过多谈论叶聿炀，那是一个只属于青石巷的、带着伤痛的角落。
“哦，还在啊？”苏蔓故作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随即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瞟向沈嘉树，“青竹你就是心太善了。高中那会儿就那样，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不过也是，你爸是开药铺的嘛，收留个把‘无家可归’的也正常，就是……孤男寡女的，总归不太方便，是吧？”
她的话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两个方向：一是暗示林青竹“高中时就作风随便”，二是将叶聿炀的存在刻意模糊暧昧化，点出“孤男寡女”的敏感点。
长廊里人来人往，苏蔓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附近的几个人听清。几个路过的学生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林青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指尖微微发凉。
她看着苏蔓那张妆容精致、笑容无辜的脸，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恶心感涌上心头。她攥紧了怀里的书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然而，就在她即将开口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旁边的沈嘉树。
沈嘉树脸上的温润笑意，如同被寒风吹过的湖面，瞬间凝固了。
他镜片后的眼神，不再是温和平静的欣赏，而是掠过一丝清晰的愕然，随即迅速沉淀为一种复杂的审视。那目光里，有疑惑，有探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的疏离感。
他没有看苏蔓，也没有立刻看林青竹，只是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暗示的信息。
林青竹所有涌到嘴边的激烈言辞，在沈嘉树那瞬间变化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下，像被一盆冰水浇熄了。
她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解释？向谁解释？解释叶聿炀是谁？解释他为什么住在回春堂？解释他那只废掉的手和绝望的挣扎？
这些属于青石巷的、带着沉重伤痛的真相，在苏蔓轻飘飘的、充满恶意的“孤男寡女”和“高中时就那样”的暗示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而可笑。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再开口时，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苏蔓，你编排故事的能力倒是见长了。青石巷的事，不劳你费心。”她不再看苏蔓，目光转向沈嘉树，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距离，“学长，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苏蔓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也不再看沈嘉树脸上那尚未褪去的复杂神情，抱着书，挺直脊背，快步从两人身边走过，径直朝宿舍楼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