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北京挺好的。”
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其实还从未在北京长住过,我只能一分强撑两分无所谓混合在七分心虚里面,好像为了佐证这句话下一秒就得开始高歌红星闪闪向首都。
“你上次去北京都是初中的时候,还是我带你去的,”我妈果然不相信我这番说辞,她毫不犹豫地反驳我,“还记得的吧,你这个吃不惯那个吃不惯——裴南,家附近的大城市就没有工作能做吗,非得去北京!”
有。
事实证明我还在英国时坚持昼夜颠倒大半夜爬起来面试并不是无用功,但也许这种混乱的作息还是把我的大脑给熬坏了,当面临在几个工作offer中选择一个时我心里的天平从一开始就已经非常固执地偏向了工作地点在北京的那个。
张女士反对态度坚决,幸好我爸面对我这些选择的时候和她思考的角度不一样。他看着在北京的那个工作,从工资到公司的名气都比其他城市的几个好了那么一些,就鼓励我去试试算了。
不过他也最会审势而行,分明一开始就倒戈向我,却为了不让我妈生气硬生生配合着和了近一个月时间的稀泥,最后不忘做戏做全套,摆出一副理中客的样子来劝:“英国那么远都去了,还怕你儿子在北京活不下去吗?”
于是我爸妈就像把我从机场接回来一样又载着我和行李去机场,不过这次的目的地从一万公里以外变成了一千公里之外的北京。
“要是觉得北京不好就回来,”我妈还是这样说,“又不是家附近的大城市找不到工作,非得离我们那么远。”
机场人声嘈杂,她的话被背景各种杂音模糊了,我忍不住想,我妈现在是不是完全违背了给我取名叫“裴南”是想让我培风而图南志向远大一点的初衷。
也许就出错在我飞的方向反了,说不定我就该往南方发展。我收起这些奇怪的发散思维,只是在分别时告诉我爸妈:“放心,北京挺好的。”
事实上我并非对北京一点了解都没有,旅游残留的破碎记忆加上陆知昀口中对这座城市的描绘使我在飞机落地之前已经让北京在我的心中给拼凑起了七七八八的形象。
七七八八是拼凑起来了,然而就是盲区的那一两分遗漏,会用现实告诉我,我还是太年轻了。
不熟悉的气候,拥挤的人潮……这些都是小事,从头开始在一座新的城市扎根最难克服的还是孤独感。
我再不能像还在英国时那样,带着自暴自弃的意思保持着“反正一年之后大家又回归陌生人”的想法,找搭子不找朋友,光是维持表面关系都把我累得脱了一层皮。
八月底的时候我换了份工作,原先的实习看起来转正无望,领导却依旧在用莫须有的hc在鞭策我好好工作,最好让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最开始预想出来的美好的东西,什么从数字上看起来还不错的工资,什么公司听起来还不错的名声都是虚的。
从我提离职的那一刻开始,整个部门正职看我的眼神就显得不大对劲起来,之前三个月那层看起来氛围很好的遮羞布也被扯下。到我离开的那一天,更是只有和我一起的实习生送别了我一下。
他比我小两岁,原本也是抱着转正的志向来的。我的工卡被回收了,他替我刷卡出门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也是一脸的憔悴。
“你后面还继续吗?”我尝试着问。
他说得很平淡,或者说有些麻木了:“再说吧,毕竟我就一个本科生,再找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我和他一直不过就是普通同事的关系,无非是因为同为实习生多在一起吃过两顿饭,远没有到相互掏心掏肺的程度。
眼下我也不能说更多,只喃喃应付了他几声公司确实挺好加油转正,就在地铁口分别了。
挺好,挺好。其实我快被钢铁森林里面的灰尘给吞没,但就说为了保住自己心里那点可怜的自尊,我也绝不能那么早就开始萌生退意,在心里重复的好也变成了给自己的洗脑。
一切困难就像是进入新网页会跳出来的弹窗,为了访问我似乎没有什么选择,只能点下接受一切的按钮。
新的工作开始半个月,这回转正有望,就等着我的毕业证正式到手。工资只高了一些,比原来的公司规模也更大,尽管我只是其中最微小的一颗螺丝钉,也在一种与有荣焉的情绪裹挟下似乎能对未来看到了希望。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我以为之前那个工作可以转正,找在公司附近的房子一租就直接签了半年,现在换了工作通勤一下子长了好多时间,只是想要换房子起码得亏掉全部的押金,为了钱我不得不再忍上三个月。
陈修齐在半个月前回国,他来北京面试,我不大好意思请他来我的合租房里,就抽空请他吃了顿饭。
中途我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留在北京。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迂回着告诉我如果有好的机会那一定考虑来。
这个回答在我意料之内,可是还没等到我继续说些什么略过这个话题,陈修齐就给我带来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消息。
“对了裴南,你之前不是把杜嘉泽的联系方式全部不是删除就是拉黑了吗,”陈修齐一边说一边擦了擦嘴,“我也跟着把他微信删掉了,但就前几天,不知道他从哪打听到你现在在北京的,我也不知道又是谁给了他我的联系方式的,他居然给我发了好友申请来问。”
“一开始我想当做没看见,后来他连着加了我好几次,我通过了他也什么没有和我说,”陈修齐见我的脸色似乎在一瞬间变僵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当时有别的事情,忘掉了马上来和你说,我什么也没有和他聊,你具体在哪我也没说,你别怪我,裴南。”
我勾了勾嘴角企图缓和下自己的脸色,诈尸的前男友突然复活并且开始通缉我,能有什么好事?现在这个时代想躲也躲不过,经过几个共同的朋友想要联系到我多简单。
“没事,”我安慰陈修齐,“我以后多注意安全,不过,按我对他性格的了解,他应该也不会做多出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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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是做不出多出格的事情来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但是,杜嘉泽不要脸的程度我还是低估了。
他能让我颜面尽失。
和陈修齐见完面还没有一周的时间,我在下班的时候被杜嘉泽给堵在了公司的门口。
“裴南——”他叫着我的名字走上来,脸上是很自然的神色。我身边的同事比我更早听见,小声地问了句我“是你朋友嘛”。
我也许已经笑得十分勉强了,心里还仔细盘算过刚来公司为了自己以后也得和同事先把关系搞好,便对同事点了点头,然后他便识趣地提出自己先走。
徒留我和杜嘉泽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没敢直接加回你,找了好多人才问到你现在在这里工作,”他先开了口,语调稀松平常地好像我们根本就没有分开过,“有空一起聚聚?”
“没必要,都好久没联系了。”我直截了当就将他拒绝,一颗心紧张得乱跳,时不时环视四周看有没有同事下来会撞见。
但显然我的冷淡并没有拦住杜嘉泽的热切,我走出了办公楼,他就跟着我一起出来,避重就轻我话里拒绝的意思,反客为主向我伸手,就是冲着我的手来的。我察觉到了,后退了一步避开,让他最终只碰到了一点我的手臂。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恼,摆出一副任我拿捏任我欺负的样子,微微勾了下嘴角:“你要是生气就冲着我来,但是不联系这种话以后就别说了。”
表演型人格,纯的。
我一下子恼了,仗着不在自己公司楼下园区里就算被人看见也都是陌生人,我拔高了些声音冷着脸说:“我和你有联系的必要吗?杜嘉泽你记得我们早就分手了,出轨的人是你,我没把你做的错事曝光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是不是……”
“我知道错了!”杜嘉泽急着打断我,他看起来低声下气,若是远处走过来的人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大抵还以为是我在刁难他,“裴南,我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了,我之前也是太年轻,你再给我个挽回你的机会好吗,我保证,保证绝对会比之前做得更好。”
“你赶紧走,我就当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适可而止吧。”我只觉得心力交瘁了,被工作填满的一天本来就劳累,被他这么缠住了一会儿我连公司在的园区都没出,天色却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了下来,晚霞的余晖紧紧巴巴地堆积在晨昏线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