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害怕变故,总是接受不了事情会朝着我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所以当陆知昀一拳打到杜嘉泽脸颊上的时候,震惊在一瞬的工夫里充斥了我的大脑,我心悸地后退了半步。
杜嘉泽的眼神里满是挑衅,他换成了准备攻击的姿势,因为刚才那一下根本就约等于没有受伤——是陆知昀没用力,我看得出来,可我猜杜嘉泽以为的是陆知昀这人只会虚张声势,真的硬碰硬就打不过他了,才预备着反击回来。
我想,到这里事情尚且可控,若是放任杜嘉泽出手,下一步就真的抓不住了。
我将要开口,但杜嘉泽还是先我一步,我只来得及一把拉过陆知昀的手臂,他躲过了杜嘉泽的手,却失去了平衡,重心不稳地晃了晃,手掌一侧撑在身后的水泥矮墙上。
随机我就听见陆知昀“嘶”一声吸气,再抬起手的时候他整个小臂都僵硬着不动,用另一只手扶着手肘的位置,掌心和墙蹭到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丝。
他痛得眉毛拧在一起,杜嘉泽见状,举着双手以示清白,急于把自己的责任给撇清:“裴南你都看到了啊,不是我动的手,和我可没有关系。”
“反而是他莫名其妙打的我。”见我脸上没什么反应,杜嘉泽又开始觉得自己委屈了,按照他的逻辑,以这个为开头,下一步就是重复自己出轨是有苦衷的,责任在我……一个新的循环开始。
“是不是还得让你打回去一下才叫公平?”我没耐心听他,当即按下了暂停。
杜嘉泽是个傻的,他把我当成处理儿童纠纷的低年级班主任,似乎还真的开始思考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目光落到陆知昀的身上:“可以考虑一下,你……”
“考虑什么考虑?”我打断他,陆知昀听出我话里对他偏袒的意思,对杜嘉泽挑眉,又被我一眼瞪回来,“我最后再说一遍——从你出轨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余地了,以后别纠缠我,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会考虑报警的。”
尽管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离体面很远了,我小心在陆知昀面前搭建起来的自己在今夜轰然倒塌。我仍然选择咽下很多狠话,目的是让它快速地结束,就这样平稳地结束吧。
杜嘉泽的脾气是用纸能够包住的火,我把纸狠狠地踩在土里,其实依旧在习惯性地逃避,我只要这件事情从我的生活里面过去,就一点不想深究他臭不要脸强行想吃回头草的原因。
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举起手机对我示意了一下:“线上联系。”
“还联系个屁——”陆知昀反应很快,一句话出去杜嘉泽又险些回头。
我悠悠瞥了陆知昀一眼:“你也闭嘴。”
他果然安静了。风卷着半枯的梧桐叶蹭过地面,枝杈晃得厉害,经过这么一遭,回来的路上晚上被灌进去的酒意原本已经消散了大半,在外面站久了竟隐隐有些头疼的感觉卷土重来。
“你……怎么办?”我很想丢下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陆知昀直接上楼回家,仅剩的一点道德感驱使我问。
“你刚才为了他凶我,”他说,语气回到了我最熟悉的样子,我开始恍惚背后突然出现的该是苏格兰口音的英语还是我怎么也讲不好的、以儿化音结尾的北京话,陆知昀把手心摊开放到我面前,“我都受伤了。”
我的头更疼了,用指尖揉了两下太阳穴:“那你想怎样,要我把你领回家,对你负责吗?”
“要。”他说。
行吧,我承认自己一贯就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室友前两天出差去了,还早早宣布后面国庆假期的前半段还得和女朋友一起去旅游,正好家里没人。
我自暴自弃地领着陆知昀上了电梯,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按下的数字,心里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感来。
快感在于报复了总带人回出租屋的室友。男的女的,那个讨厌的室友全都带过,肆无忌惮的聊天、打游戏的音效,还有床板摇动的声音,都无休止地在夜半响起,透过隔音不好的墙体传过来。有外人来的那几天,外卖的垃圾都会多上几倍,堆在房门口,我别无他法,只能抬脚跨过。
我恨意滔天,找了几次中介和房东得到的答案都是自己私下解决,他们承诺替我给室友做的思想工作无非是微信上面不痛不痒地发送一句“注意音量,不要影响室友”。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甚至我寡不敌众,第二天还会得到一句阴阳怪气的“你有被影响到吗”。
现在好了,我带着陆知昀进门,尽管我知道我什么过分的事情都不会做,连垃圾都不会变成两人份的,我心里还是有了一种对室友的恶行进行反击的快意。
不过,在看到陆知昀对着室友乱丢的鞋皱眉后,我的这份快感更上一层。
我为自己的未雨绸缪感到得意,觉得自己先提出和陆知昀必须毕业回国就分开实在是太明智。
我不想退让不想忍耐,之前他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有爱就能一起扛过一切,事实是除了学生公寓就没住过出租房的陆知昀直到现在才开始意识到我和他之间的差距是这样大,就意味着让喜欢在现实的磋磨下终将变成相看两相厌。
“怎么?你要是不想进来可以现在就下去。”我幸灾乐祸地笑,好恶劣。
陆知昀的嘴唇翕动几次,他像是在选择怎样委婉地开场:“裴南,你是不是现在过得很不好?”
我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让陆知昀进去:“这里,独卫,阳台,你知道这个房子租金多贵吗……”
他摇头,我继续说:“三千五一个月!”
“只是你在爱丁堡住的公寓的零头。”他的情绪淡下来,语调平平地同我辩驳。
我没回答,让他坐在单人位狭窄的沙发上,自己去翻找碘伏来给陆知昀消毒。回过身去的时候我看见陆知昀一双眼睛仍在四处环视着我的卧室,双手极为乖巧地搭在膝盖上,我叫他去洗手:“不洗干净我怎么给你消毒。”
半年时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陆知昀还是那个陆知昀,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变得有些安心。
单人沙发上坐不下两个人,我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他对我伸出洗干净的手,上面还在淋淋漓漓地往下滴水。我皱眉往他手心拍了张纸,他立刻就大叫着痛,我说:“现在实习工资就那么点,上一份工作好歹通勤很近,换了工作租期没到也只能忍着。之前的房租全是我爸妈掏的,我总不能让他们给我掏一辈子的钱吧。”
“我就能。”他小声地跟了一句。
我笑笑,他似乎是觉得我现在脾气好了些,开始得寸进尺:“裴南,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就是为了气他?”
我正用蘸着碘伏的棉签擦过他的手掌,听到陆知昀这般常对我流露出来的,示弱的语气,心里只恨刚才心软在能消毒的酒精和碘伏之间选择了碘伏。
就该选酒精,痛死他才能堵住这张嘴!
我没说话,他就执拗地看着我来向我讨要回答,他的眼睛黑而深邃,专注地看着我,一眨也不眨,就像是他有蓄谋地要让我陷进去。我放下棉签,用空出来的手往他大腿上拧,陆知昀哀怨地看了我一眼:“真的啊。”
我面无表情地往他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你再给我装。”
装纯情,装无辜,我光想着逼退杜嘉泽的闹剧,倒是忘了大晚上鬼鬼祟祟出现在我小区门口的陆知昀也是心怀不轨。我让他自己先交代,省得我来审问。
“郁泽安告诉我的,都是他说的,”不得不说,陆知昀这话讲得有水平,如果不是我和郁泽安约定在前,我定是以为是他在迫不及待出卖我,搞得他在我心里形象更洗不干净。
我冷眼看陆知昀,他卸了力气倒在沙发靠背上,对我承认:“好吧,你在北京的事情是他说的,也不是对我一个人说的,是在我们几个发小都在的群聊里……你住这是我求他,他才告诉我的。”
这样才对嘛。
“他上次都送我到楼下了,难道没告诉你我住哪栋楼?你在小区门口等我,不知道还有其他门呢,万一我从其他门进了呢,你就白白等着?”我问。
他老实交代:“告诉了,但是我进来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在门口等,不最终还是等到你了。”
我松了一口气,跟着软下来,没骨头一样靠在床头,心跳却咚咚咚开始加速,话题转换得极其生硬,吐出的泡泡像是脱水的鱼在讲遗言:“我从英国走的那天,就以为这辈子和你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了。”
“你明明说了‘回国再聚’——还说了不止一次的。”他坐起来,质问我,又伸手去勾我垂落在床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