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今天说是郁泽安请我们两个来看他的展,实际上他太忙,草草地招待过我们之后就又去了别处。
他身后跟了一个身量很高的男人,五官深邃,偏深色的皮肤,耳朵上也挂着绿松石的长耳坠,看着穿着打扮到更像是今天这个展会的主人。
我见郁泽安走到哪里那个男人就跟到哪里,好奇地问陆知昀:“那个人,你认识吗?”
他摇头,凑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话,尽管这次手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蠢蠢欲动,只是肩膀擦着肩膀的距离:“没见过,不过本来我回国之后也没和他见上几次,没听说他有合伙人,可能是工作室找的助理吧。”
我颇为无趣地“哦”了一声,也不免在心里觉得赧然,是自己小人之心,见到郁泽安身边出现个新的男人就觉得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是有什么。
几间展厅加起来面积不算特别大,逛到最后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我和陆知昀还牵着一条狗,他便和我商量要不我们先走。
接着我们辗转去了离科创园区七八公里开外的一个公园,陆知昀解开了多多身上的狗绳,它立刻化身成一朵被风吹走的云,开始在草地上狂奔。
空气里浮动着被阳光烤过的干燥的落叶气息,我和陆知昀找了棵树底下席地而坐。
此时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毫无杂质的蓝,不掺一丝灰调,从头顶径直铺展到视野尽头。阳光穿透这层澄澈,将空气都映得发亮而通透。
我换了个姿势,后背靠在树干上,仰头看天。
好巧,下一秒陆知昀就朝我这边挪了挪,他歪头想要靠过来,明明相差几厘米的距离就已经要触碰到我的肩膀,他却突然停住,假模假样地问我:“可以吗?”
“我要是说了不可以,你就真的不靠过来吗?”
“你不会的,”好奇怪,明明是他先问的我,怎么我只是反问了回去,陆知昀竟然回答得这样笃定,他说着脑袋便靠到了我的肩膀上,“我知道你不会说不可以的。”
对于陆知昀来说,强行歪着头靠在我肩膀上并非是一个舒适的姿势,这一点我也敢十分笃定。
他比我高,上半身不得不缩起来才能完成这个动作,估计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先从脖子开始发酸,然后整个上半身都变得僵硬。
“今天在来的路上,我和你讲的话……”我不再想陆知昀用这个别扭的姿势能维持多久,平静地承受着他的大鸟依人,又将话题扯回我原本就想说的东西上面,“你有听清楚吗,不对,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记得,但是这不重要,”他的语气有些沉闷,说话时,我的胸膛能接收到同个频率的震动。
也许人真的是越没有什么才会越在意什么,原来他觉得不重要的东西,在我眼里,是横亘在我们两个之间的最大障碍。
我侧过脑袋,垂眸叫陆知昀的名字,他听到之后抬眼和我对视,我说:“这很重要,起码对我来说是的,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相差太大,所以一开始就说毕业立马分开回国不要联系,就算是同性恋也得讲究一下门当户对才能长久吧。”
他笑了笑,坐直身子扭动了下脖子,又像我身上装了什么磁铁似的立马吸回来:“虽然这样讲很俗气,但是我喜欢你,是喜欢你这个人,我才愿意给你我有的东西。裴南,对你自己自信点,你对我有吸引力。”
我听得愣神,他就趁着一瞬间的功夫顺势倒下,枕在我的大腿上。
“如果你觉得我的家境是对你的负担,那就你养我好了。”他看着我说。
这个距离太近,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靠得这样近过了,上一次还是半年之前我离开爱丁堡的前一晚。我生疏到将要溺在陆知昀的眼神里,不大自在地想要挪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看天。
但陆知昀不让我如愿,他伸手轻轻戳在我的腰侧,把我的注意力给吸引回来:“在听吗在听吗,裴南,我说你养我也可以的。”
我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这个动作已经因为在多多头上实践了很多次而变得足够熟稔。我拍着陆知昀的肩膀让他起来,他转了个方向在我的身侧躺下,头枕在一堆落叶上面,嘎吱嘎吱好一阵响。
他问我怎么还是不说话,其实我的嘴巴已经张张合合了好几次,但就是一个字也讲不出口。
静了许久,我干巴巴地说:“我养你也行,等我转正之后就涨工资了,不用像现在实习期,想在北京活下去还得靠我爸妈补贴。”
这话不像是说给陆知昀听的,反倒更加像我讲出口替自己增加底气。底气,我太需要底气了,不然我没有勇气许诺自己和陆知昀的长久与稳定。起先我在害怕陆知昀的不够坚定,担心只有我一个人付出真心最后一场空,等到近乎要摸清陆知昀的真心时又到了约定的分别时间。
当动荡而脆弱的学生时代过去,我真正有能力依靠自己立足的时候,我现在好像没有值得担心害怕的东西了。
我放空地盯着远方的天,一团白毛从远处飘回来,到了近的地方便能看出小狗极其欢实的脚步,多多飞奔到主人身上,吐着舌头不停地喘气。
陆知昀倒了水来喂它,我趁机在脑海里走马观花地回忆。
我至今的一切选择都好像是混在大部队组成的浪潮里被推着走,高考的时候选择看似适合自己的热门专业,说不上学得开不开心就稀里糊涂地就过了好几年,然后又随着大流去考研,最终也没有成功。陈修齐劝我要不要试着一起来英国,就这样阴差阳错之下,我才会认识了陆知昀。
杜嘉泽当初吸引我,就是他身上有种和普通学生相比看似是离经叛道的气质。实际他不是,他无非就是青春期真叛逆成年后假松弛,时间一久反而嫌弃我无聊,出轨在他的眼里都能被解读成为平淡生活的锦上添花。
“陆知昀,”我叫他,然后一人一狗就同时停下了动作抬头看着我,“我承认,我来北京有你的原因。”
哪怕你可能不会回来,哪怕我来了也不会遇见你,我还是来了。
这件事情对我来说一直有点难以启齿,在很多个瞬间我都不敢于承认,甚至质问自己这真的是一个对的选择吗。
事实上说出口却比我想象当中要简单。我独自在沉重,脑门上被太阳晒得出了汗,陆知昀却突兀地笑了下。
“我就知道,你来北京肯定是因为我,”他说,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得意,“哪怕你一开始不承认,果然,我的感觉没有错误。”
我侧头看向他,四目相对过后便是相顾无言,我自觉说得再多便是矫情,或者说即将能触摸到油腻的边缘。
蓝天和阳光之下不适合演久别重逢互相剖白心意的苦情戏,一只长着一张乐观脸的狗也不适合作为苦情戏的配角。好在结果是好的,唯有我强迫症犯了一般地觉着还是太快,就像我们当初头脑一热在一起了一样,只不过一起在公园度过了一个下午,好像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能轻而易举地迎来下一个转折。
“重新开始”这种话似乎还是昨天才刚刚被我讲出口的,怎么今天就已经进度条拉到了百分百,放到电视剧里不得三集就演到大结局……即便如此陆知昀还妄图按下加速键,他向我发问:“那我们现在能不能算重新在一起?”
“还不算!”
他举着的狗爪都耷拉下去,但陆知昀还是说:“没关系,我有很多时间来等你,反正你不会和别人恋爱就好。”
我慢吞吞地问回去:“要是我和别人在一起了呢?”
“拆散你,抢走你,”陆知昀回答得同样心平气和,“我开玩笑而已,没有这个可能的。”
我开始和他一起发笑,此时心无旁骛地抬头看天,和当时在心中倒数着离别日看到的樱花已经大不相同。陆知昀从包中掏出两个三明治,一个递给我,另一个已经拆开了送到自己嘴里。
“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怎么就吃三明治。”我迟疑着没有打开,白人饭这种玩意,我从前就已经吃够了。
他把包摊开到我的面前展示:“全是狗的东西,如果你不介意吃狗零食,也可以来点,是你的话多多应该是乐意分享的。”
我卸了力气,和陆知昀靠在一起。他被我这样突如其来的放松和亲近变得受宠若惊,当主动的一方变成了我,反倒变得不习惯了起来。
他受宠若惊地开始试探:“那可以亲一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