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 李主任和张主播 - tinal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二十九章

那年的12月,张阅走了,他的离开基本没什么征兆,11月底他外出学习,算算回来正赶上李凡出差,之前说起,李凡还曾笑言:“明明我等你一个月,怎么最后弄得好像你等我一样。”

张阅听了,唇边隐隐闪出个梨涡,轻声道:二十天而已……

那模样非常温柔。记得第二天大早,他也曾带着牙膏和刮胡水的味道扑上李凡,嘴里说:来,亲一下……

从沿线回来,李凡就再没见过他。客厅桌上留着三片钥匙和一封信,信里说学习已结束,但“考虑再三,我还是离开”——“李凡,暂时请不要找我。”……还说:我家的钥匙不用还了,我会换锁的。

信不短,李凡读了很多遍,有一阵李凡一直机械地反复思量,为什么张阅不用电脑打那封信呢?虽然张阅的笔迹挺好看,有一点点与外表不太相称的跋扈。

张阅在外地时,李凡偶尔会打电话给他,张阅的学习似乎很紧张,他们也似乎总和电话有仇,好像没一次能在电话里尽情倾吐所思所想,张阅这类不乏烈火奔腾的性格,被电话传递出的印象居然干燥而平板,李凡的结论是,男人总是比较直接的,说上多少也不比抱在一起强。

如今再打,手机已没法接通,这是自然,经验告诉李凡,一个人如果成心想躲谁,起码最开头几天可以如愿以偿,如果张阅是一时冲动,那这几天至少也能做上一个缓冲。

他并不知道张阅的想法……“我从没和人相处得超过一年,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如果是梦,那这个梦也是圆满的……”

“我们各方面都不太相同,注定最后只会在不同的轨道上伸展,也许我曾为你带来些快乐……”

“个人感觉,相处的愉快大大多过烦恼,希望重新上路的你我也能是乐观的……”

他看不懂这信在写什么,象堆完全背离张阅风格的台词。每翻一次,李凡便忍不住回味一次他们的来龙去脉,想起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们有过什么一年的协议吗?约定?潜在规则?……

他很是怒火熊熊……接着又强压着平息下去。

我们说过,李凡从不是真正的慢热,他只是本能般让自己与外界有所隔绝,当高温化成低烧,海啸褪做了海浪,剩下便是漫长的苦闷,他没法对痛苦免疫……他只是对突如其来的痛苦免疫。某个傍晚,李凡看到一起车祸的现场,警笛呼啸,遍地是血,一个女人哭得声嘶力竭上了救护车,他寒从心底起,牵挂担忧倾巢而出,查了电视台的电话就打过去,对方说:张阅?他下班了。手机?对不起,我们不允许透露私人电话。

李凡并不失望,反而觉得舒了口气,在神经质的思维中,似乎一颗不慎踩到的小石头也可能置人死命,但当类似状态过去,便开始萌生堵心般的郁闷,“他下班了”……这么说张阅一如既往活着……上班下班,什么都没变……

李凡开始有点想不通,两个星期了,张阅在想什么?张阅要干什么?也许那封信,其实并不是堆覆盖在难言之隐上的台词?

那信李凡已经倒背如流,熟悉到觉得毫无联系的上下文也开始有了别样的韵味儿,但此时他才突然醒悟,自己一直对它们抱着朦胧的期许,仿佛总会有一个更具说服力的理由藏在下面,等待云开雾散,破土而出。

但结果好像是没有……即使日子一天天过去,万物明显带上冬天的颜色,落叶也早不再哗啦啦飘,关于张阅的一切依然沉默着……仔细想想,所谓“关于张阅的一切”又都是什么呢?李凡第n次发现,他和张阅的连结方式那么单一,他们甚至罕有一块儿享受过阳光,他开始为此恍惚,想不清对比那些不知根底的、没有方向也没有始终的露水情缘,他们究竟强到了哪里。

作为主任,他的白天一如既往,虽然偶尔想念让他全身疼痛,虽然他寂寞,迷茫,说不出的委屈,但站在人前他依旧谈笑风生,模样光鲜,他对这种处境不乏经验,知道保持规范的外表相当于保持晦暗内心之外的唯一生气。尽管在难以挑剔的外壳下,他失眠,焦躁,烟瘾越发深重,他开始以打字熬过深夜,相应的稿发得越来越勤,同学喜得眉开眼笑,李凡要不你开个专栏吧?

李凡说:行啊,一千字多少钱?

他以为会写出叹息,却写出了玩笑,他以为会难过到不能自已,开口却被幽默惊倒,从同学的反应来看,这种贫嘴贫舌的文风还是更受欢迎,27岁了,李凡居然顿悟般学会了扯开脸皮的自嘲。他也很意外,他以为在那漆黑的,漆黑的,象某人的眼睛一样漆黑的夜里,滋生的应该是泪水呢。可当一个人孤零零躺着,想起张阅的头发,张阅的皮肤,张阅的嘴唇,他却连**的兴趣都灭了,他不愿伤感,只觉得厌倦,昔日缠绵好比万丈高楼,他讨厌仰望着它半肌半渴,讨厌这个动作彰显的巨大落差,而且既然要走,为什么不走得更干净点儿呢?——张阅,干吗放着阳台上的衣服不收走?干吗不把门口那双你买的拖鞋拿走??

清了吧,一切清了最好,李凡发现自己讨厌回忆,讨厌希望,讨厌触景生情,讨厌一切悬而未决……

这应该是一种物极必反,很多年前,在和叶蜜藕断丝连的时候,她常跟别的男人共进晚餐,头几次李凡还等她回来,甚至心情复杂等到深夜,摸黑相见却也不过无言。后来他开始失去感觉,终于能够独自入睡的那天,叶蜜有没有暗自伤心过?……他忘了……他只知因这高强度的挣扎,自己已耗尽所有力气与耐心,把“等待”二字真正弄成了一处隐痛。

他从没和任何人提起这些,现在则更不可能说,那个孤独自虐的李凡,一点点绝望的李凡,已象年久照片上的留影,朦胧难鉴,只有他清楚自己可以被爱恨灼伤到什么样子,以至想起这些他都会疲倦……他太累了,他不想走,不想争取,他不想追着离去的谁谁……他再也再也不想把那些都重复一次。

他宁可不动声色地活着……穿行在这个已无惊喜的城市,迎来冬天第一场雪,缴了倒数第二笔住房贷款,拿到今年最后一次奖金……许多细小的时刻,他记起自己遗失了某个事物,如同漂亮的盘子自知跌碎了边角,但又如何呢?他没有停止呼吸,他上班,写稿,偶尔和哥们喝茶吃饭,欢声笑语中他也可以滔滔不绝,但他的世界其实无人窥探,他的世界就象严严实实挂上了窗帘的房间……

黄斌很关心他,李凡,还一个人呢?李凡,不打算找个人谈谈恋爱?……

见他摇头,黄斌会变得很严肃,甚至会凑近他问:你不是性冷淡吧?

难道真有你这么寡欲的?

李凡说:没错没错,我告诉你,我真的就是……

黄斌却拒绝相信:少胡说!……

……真的呀,自从叶蜜以后,我很少碰过女孩儿……

话说到这,可以认为李凡随时能够来番表白,多巧有天正是这一刻,李凡却在那家茶座的电视里看见了张阅——确切地说,是黄斌先看到然后忙不迭来推李凡——哎你看那不是小张吗?

悬空而挂的电视图象并不非常清楚,只能看到张阅穿着杏色羽绒服,兰色牛仔裤……他混在一大堆人中间。有谁在前面做了个手势,这群人便开始对着镜头齐声喊:祝大家,新年快乐!……

热血顷刻奔涌在李凡耳边,嗡嗡声里,他听见黄斌在自言自语:好一阵没见着小张了……

李凡喝了口酒定神:好像学习去了。

我说呢,不然你哪会和我出来吃饭……

李凡勉力配合:是谁成天陪人家姑娘无影无踪?还有脸提吃饭……

黄斌嘿嘿笑了,浮起一脸不够真诚的内疚,无语半晌,突然又问:你真不去应聘了?

李凡惊诧:怎么都想我走?我要走了,可就是一辈子在那边了,你想见我都得飞机过去……

……我说以你的性格能力,既然走了这条路,肯定就不会临阵退缩,也不会输给别人,她却说不一定,没想到,这次还说对了……

……她没说为什么?……

没,她说只是感觉……又说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成熟多了,心里话可能不会再和别人说……

黄斌有点担忧的样子,李凡……我感觉你现在挺怪的,象那种死水,而且连泡泡都没有……她却好像不这样觉得,你说是我了解你呢,还是她了解你?……

李凡推了他一把,骂我吧?还什么了解……

黄斌撇撇嘴,那从童年开始就没怎么变过的虎头虎脑的侧脸,在灯光里稚拙得让李凡忍俊不禁,他不乏忧伤地想,你要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什么人,还会愿意和我这么打来打去吗……

叹了口气,他拍拍黄斌:号码,叶蜜的号码给我。

什么?黄斌没明白……

叶蜜的号码……给我,我一直没存过。

李凡没有找到叶蜜,手机未开,单位说她上北京了,李凡纳闷:怎么全世界的人都好像在出差?包括他也一样,周末他收拾东西赶火车,没有想到,竟在车站碰上了张阅。

那是阳光稀少的冬天。三四点钟便阴沉的下午,开始放客的站台一片灰茫茫。人头攒动,客运员麦克风里的声音有些恼怒也有些惊慌,“大家请不要跑,不要跑!请按顺序走天桥!不要穿越轨道!”……

事后想起,如果不是张阅突然喊了他一声,他肯定不会在那里认出对方,灰色,吵闹,混乱……类似场面对李凡永远象一种布景,鼎沸却模糊,越喧哗越让他意识到孤独。而张阅奇怪的穿得跟电视上一模一样,他的杏色羽绒服和这布景如此协调,即使擦肩而过,也完全可能被淡淡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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