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命运是不可解释的,前因后果,常纠缠得一团乱麻,许久后回忆这一天,李凡自己也无法分析出清晰的脉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那晚相对比较脆弱。李凡的脆弱也许不够一目了然,但实际上他的确已外强中干,在见到叶蜜水汪汪的眼睛和那吹弹欲破般娇嫩的稚气后,他清楚觉得好像有把凿刀,捅开了心底湖面上的严冰。
还有那条红裙子,那是李凡当初送给她的,她怎么能把它穿得依旧那么时髦呢?想到这里李凡就觉得郁闷。
前程往事,纷至杳来。他不记得自己除了坚持和张阅共进晚餐一路还说了些什么,当思绪相对平整,已是置身一家色泽浓烈的小酒吧时,藤蔓植物从这个酒吧的每张桌边攀长到屋顶,扭出蛇样妖娆的形状,昆虫的鸣叫若隐若现,就仿佛千万只藏身在厚实的叶片下摩挲,创意让人惊叹。
但是张阅说:都是假的,室内养不出这种植物。
后来,夜幕渐落,所有色泽由鲜明转入模糊,光影开始闪烁,人头慢慢密集,轻柔的音乐从n个角落涌来,漂浮一阵,又立刻沉入暗哑的哗声里。
李凡或许不应该让张阅坐他身边的,但张阅既然坐了,他好像就没有太多理由反驳,李凡或许也不应该喝那几瓶酒的,但他既然心中郁闷,就好像没有太多理由不喝,如果这样追究下去,李凡其实根本就不该进那个酒吧,这从来不是他的休闲习惯,但他已经来了——我们说过,他不是个热衷改变现实的人,他只能对自己来了这么个地方表示接受
喝酒通常都是为说话助兴,李凡在此情此景中,免不了标志性的一番废话但废话的后劲不足,开头没多久就难以为继,甚至出现这么一个场景,口齿伶俐的李主任,在扯到张阅的职业时,突然卡壳了。
他的确不了解张阅的职业,要命的是他觉得自己没心情去玩笑这一点,他就此沉默……沉默……没头没脑无声无息地撤退了。
这对李凡来说比较罕见,不过张阅好像很体谅,他说“不谈那些没意思的吧喝酒喝酒。
李凡看了窗外一会,许多车灯流星一样划过让他想起叶蜜的眼睛,在他给她照过的很多照片上,她的眼睛都象镶嵌得恰倒好处的宝石,也有人说象星星,听起来很俗套,但的确形象得无以复加,李凡又看看张阅,张阅的眼睛好像两汪深潭,有纵向挖掘的可能,哦,他接着又想,这个比喻抽象有余,华丽不定。
你们说我像谁呢?张阅问。
李凡笑了,“象一女孩儿,我不是提过吗?是我大学同学。”
“刚才那女的也是你大学同学?”
“恩,我的……前女友。”
“她甩了你?”
啊啊,过程复杂……
“她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李凡哼了一下,说这不证明什么。”你不是一直也没找女朋友吗?
“这也不证明什么,我没时间恋爱。”
“我也是。”张阅呵呵笑了,“我只有时间***。”
李凡一口酒差点呛到。
张阅现年未满25岁,幼儿园起,就是走哪让哪沸扬的孩子,一来是由于他漂亮乖巧,4岁就可以把老师哄得团团转,出了名的招人喜欢,二来因为他有个风骚入骨的妈,第一次送他去幼儿园,他妈开又开到大腿跟的旗袍就让贤良的老师们打了个激灵,那时她刚守寡两年,死去老公是当地一著名连锁食品店老板,67岁时娶了20岁的她,3年后有了张阅,在享受了一番余生天伦后,他心肌梗塞发作,大把遗产按生前宿愿归了孤儿寡母。
张妈妈并非人所想那样极其高瞻远瞩,她出生比较清贫,母亲没有工作,父亲工伤导致瘫痪,自己17岁就辍学顶工做机修厂的学徒,每月工资都砸在医药费里,冲着这点,虽然她人长得水灵天真,但无一家公婆敢要,都说不给死也会给拖累死,后来一次包工里她碰上张老头,张老头虽然老了点,但却好像是唯一可以救她于水深火热的人物,而且老头甚解风情,懂得怜香惜玉,对她很有父辈般的疼爱,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被关怀得满心感激,抹把眼泪咬咬牙就嫁了过去,婚后两年,她才开始缓过神想明白什么叫爱情,但她也算义气,从不招蜂引蝶,直到老头病逝,那年她刚25岁,按风俗戴了一年孝也才26岁,数着足够用的钱,张妈妈一腔积蓄已久的憧憬火山般沸腾,她的美好人生从此轰轰烈烈正式开锣。
张阅记事起,就旁观他妈马不停蹄地恋爱,家里来过的叔叔各式各样,目不暇接,他妈时笑时哭时陶醉时超然,疯态不胜枚举,14岁时张阅俨然已象自己妈妈的同辈人,偶尔他妈还会和他撒娇,他不理她,她就追着问“你为什么不理我呢?”他不开心,她会做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双手奉上,大家都说她很风骚,没错她是很风骚,可张阅觉得他妈有风骚的资本,比如皮肤雪白身材现在还是当年的样子,从很多方面来说,他妈其实都更象个小孩子,尝到了甜味便一个劲想要地吃下去,你能责怪她吗?再说了,她谁也没害过,她谁也不勉强,和谁爱上了是你情我愿,谁要走了她痛哭一场还是会挥手祝福,这点张阅还很佩服他妈她永远不会双脚踩进泥里便拔不出来。
张阅18岁时第一次恋爱,对象竟然是他妈当时的男朋友,以张阅现在的经验来看,那人纯属贪图享受才装得喜欢女人,当时张阅刚上大学,一次回家正撞见他一丝不挂走出浴室,四目交错,两人都很尴尬,夜里张阅做了一晚上的梦,梦见那男人一丝不挂抱住自己,嘴唇贴在自己的脖子上。
张阅因此翻了图书馆大堆资料,并试图接受一个女孩儿的追求,女孩儿活泼主动,出去几次就很乐意被他抱着了,他劝说自己一步跨过禁区,却在即将吻下去的时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转身就跑,女孩儿泪光迷离的眼睛一星期都晃在他脑里。
他真是心力交瘁,撞着那男人都没勇气看了,某个下午冒雨回家拿换洗衣服正赶上对方一人坐在书房玩电脑,男人瞧见他,非常吃惊,说“小阅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他不吭声,对方跟出来拉他,他一把甩开,对方却不让他甩,他说你干什么啊?”又踢又踹又骂,眼泪就哗哗地涌了上来。
那时候他真纯洁,接吻都不会,男人的嘴里带着烟味儿,起初只让他觉得生硬,他咬张阅一阵,张阅必定也赌气般回一阵,三番五次,男人忍不住大笑,他说“你真可爱,真迷人,长得真美……”又说“你按我说的来,这样,恩,这样,这样才舒服……”张阅开窍了,烈火噼里啪啦烧起一路,男人给他抹东西的时候他都不自觉,只听见男人在罗嗦,说老早就喜欢他每天都在想他之类……
他双眼雾蒙蒙,说你废话真多啊,男人哼了声,没打招呼就进了他里面,接着忙不迭来亲他,叮嘱“有点疼一会儿就好。“可他已经疼得要死,疼得又掐又打,躲开男人的嘴语无伦次骂出很多话,使尽力气想把男人甩下去,男人却仍象张网把他盖得密不透风,吻啊咬啊,折腾到天暗了灯灭了,你看不清我我也看不清你,张阅终于渐渐没了骂声,他隐隐觉得自己漂了起来,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浪头接着浪头,又觉得自己展翅飞翔,风声正忽忽的时候,猛地失去重心朝无底的黑洞掉下去……。
男人一个劲哄他,说:我喜欢你,我爱你,你呢?
“我没说什么,那时比较傻。”
张阅的叙述到此为止,当然角度与上述有很大不同,总的来说,清纯的90%全留下,色情的90%都除去。
李凡慢慢听着,又想起叶蜜,他一本正经的初恋应该是叶蜜,他们刚上大学开第一场联欢会叶蜜唱了首王菲的《誓言》,她的声音甜美,眼神含笑,头发清汤挂面,模样秀气得可以让人屏息。李凡对她一见钟情。他追她追得高调,几乎是在全班众目睽睽下,一步步把她追到了手。
但他们很久才有实质上的进展,换句话说,他们精神恋爱的时期很长,这里有场地的问题,有时间的问题,也有感情本身的问题——他们总爱闹别扭,虽然往往又自动言归于好,从大一中途正式恋爱,到大二过了大半,他才好歹吻上她,那依稀是在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仅仅蜻蜓点水了一下,蜜就倒在了他怀里,她贴着他,手摸上他的脸,她说李凡,我冷。过一会儿又说,李凡,我热。
她那带着迷离的声音,似乎会永远留在李凡的记忆中,李凡当即笑了,他抱紧她,说宝贝儿你是太紧张了。
我们只是接吻啊。
估计只有李凡知道,叶蜜曾有过这样的时刻,在她活泼甚至些许狂放的外表下,她曾经也是棵最含羞的含羞草。
想到这些,李凡一阵感同身受,他伸手搂住了张阅的肩,这里是不是有点酒精的作用不得而知,不过我们可以证明,李凡的意识还是比较清醒的,他甚至马上对自己说:原来我也不是那么讨厌同性的接触嘛。
他问张阅:那个男人多大呢?
张阅说:好像30岁吧。
哦,他怎么向你妈交代?
他没交代什么,我和他缠了两年,他问心有愧走了。
你很伤心吧?李凡体谅地问。
于是你就开始不相信爱情?李凡有点发觉自己俗不可耐在把一切往言情小说上引。
张阅哈哈笑了,头发蹭上了李凡的手,“我不至于,但这个圈子多半如此。
又说“20岁以后,我就越来越象我妈,相信人要及时行乐,你情我愿,大家开心。
他微笑看着李凡,李凡突然觉得自己错了,他想收回自己的胳膊,却又好像没有借口。
他笑笑,说哦,我羡慕你。
为何?
“很简单,我没你这个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