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光香

沉光香

取蛇虫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蛊。

黑暗中，巨大的手掌将满身泥灰的孩子推入满地柴草的屋子，丝丝缕缕的光悄悄地潜入，隐约地映出了柴草中漆黑的轮廓，静静地看着那门关上，孩子缓缓坐下，不知是在想着什么，不远处的影子也一动不动，直到这屋子再看不见些什么，才有两块硬邦邦的干粮扔进来，孩子迅速上前，抓起一块，狼吞虎咽地啃着。

“沙沙、沙沙”，黑色的影子终于动了，这让孩子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随着影子的逐渐靠近，孩子吃东西的速度也逐渐快了起来，三下两下把馍馍塞进嘴里，几步便退到原来的地方。

影子终于显露了真身――另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不过与前者不同，那孩子的衣服虽也邋遢，但却干净，同样是走过来，却是不疾不徐，面对那块维持生存的食物，也是没有什么激动的神色，只是拿起来放在手里，只是相对于一天未曾进食的孩子来说，那就很诱人了。孩子咽了口吐沫，紧紧地盯着那块馍。

许是那水声太大，影子有些愣怔地回过头，月色渐渐明朗，那双漆黑如夜空的眸子也深深地映入了那双澄澈的眼，影子终于说话了：“你要吃吗？我不饿的。”

孩子没说话，犹豫着点头，又摇头。

影子走到他身边坐下，突然发现了摆在孩子身边的物什——一盏花灯，那盏花灯倒与其他的不太相同，虽有花灯的形状，原本画着应当富贵花开年年有余的灯罩上却是其他的东西：“这是什么？”

“花灯。”孩子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是发觉了他并没有恶意，眨着一双透亮的眼看他：“先生说，别人画的永远是别人的东西，自己画的才真正是自己的。”

“你画的？”影子一挑眉毛，毕竟，这当真是不像出自一个孩子之手，见孩子点头，他笑了笑：“那你倒是说说，这每一面画的都是什么？”

孩子将灯提起，花灯花灯，倒真的应了这个名字，面面都是花。

“第一面是曼陀罗，花开彼岸，魂落忘川，传说当年佛渡此花时，途经忘川，虽说洗去了这花的颜色，却也染红了忘川河水。”

“第二面是合欢，合欢合欢，岁岁合欢，虽名为合欢，却是苦情之花，终究求而不得。”

“第三面是昙，昙花一现，盛极必衰，所有繁华不过梦一场。”

“第四面是李花，清寒莹骨肝胆醒，一生思虑无由邪。”

“第五面，开到荼蘼花事了。”

“为什么还空着一面？”见孩子转到一面空白处，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影子有些好奇。

“多情自古空余恨，何解？无解……”孩子的神情有些戚戚：“他说，灯火可以驱散黑暗，所以一就把这个送给了我。”

“那你把它送给我吧，我来渡化它……”影子接过孩子递来的灯，二指一擦，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将灯点亮，站起身：“你打算什么时候破奇门？”

孩子的眼神闪了闪，站起身，走到影子刚刚隐藏着的阴影处，顿住了脚步：“里面……有鬼吗？”

“啊？没有，奇门八卦的阵法和机关而已……”影子看孩子仍有些犹豫的模样有些无奈：“合着你这一身泥巴是怕鬼吓的，修道之人还怕鬼？”

“……又不是当道士就得抓鬼。”孩子虽然反驳，却也还是擡起了手，咬破指尖，在墙上画上一个符号：“真的没有？”

“你不放心我就跟着你。”影子抓了抓头发。孩子盯了他一会，幽幽地转回头：“破——”

随着声音落下，墙壁变成了一扇大门，孩子跨过门槛时，听到身后传来那影子的声音：“门我就帮你开着了，害怕随时叫我。”

他是天之骄子，是道法方面的天才，这些所谓的阵法拦不住他，可他宁愿没有成功走出去。

当他与一群与他差不多的孩子被困在方寸之间，身上被下了禁锢的咒印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他们是被丢下的人。

他是那个风流的爹不知道和哪个姨太太生下来的孩子，没有人管过他，可他也不甘心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他泡在那些术法的本子里，终于学成了些东西，这倒是让一些人有了危机感，而这次他无故消失，估计也没什么人会发现。可惜现在似乎术法的那些东西都没办法用了。

弱肉强食，这里很严格地遵循着这一规则，第一次在这里吃饭，孩子们蜂拥而上，他有些呆愣地被丢在后面，当他刚回神冲上去的时候，饭菜已经被抢光了。

“诶，吃不？”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便看见了一个熟人——那个在他身后提着灯的人叼着面饼，还有一个拿在手里，正要递给他。

他的确饿，但还保持着那一份骄傲，想强忍着拒绝，却没想到那人突然靠近，附在他耳边道：“不吃我就把你怕鬼的事说出去。”他只得接过面饼，于是那人很快地拉开了距离：“这就是这儿的规矩，你得习惯，因为你是刚来的，我就帮你这一次，下次就得靠你自己了。”

那人很潇洒地拉着他坐下，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饼：“诶，我叫许长明，你呢？”

那人就站在他的面前，阳光洒下，黑曜石般的眸子中光滑流转，他愣了可冷，回答：“孟沉光。”

那日以后他再也没有依靠过许长明，有些时候天赋这种事情是很气人的，那群在这里学习了更久的孩子们竟敌不过刚刚到来的他。而许长明，他一直是在这群人中拔尖儿的那个，不过这人比他脸皮厚，每天借着那个“怕鬼”要挟他帮着拿吃的，而且每次把人打趴下都会一脸得瑟地表现出“你看哥就是这么强动动小指头就能把你捏死”的意思，他先前也动过一次手，不出所料地输了。他知道，他想赢过许长明。

许长明一直是个有些吊儿郎当的人，或者说有些冷漠，其他的孩子眼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渴望，而他没有，就好像每天能吃饱饭就是他最大的追求，旁边的小孩打得再惨他也不会去劝架，相比之下，许长明待他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他们的初遇——他向人打听到了，那段时间是这里的孩子轮流看守那间屋子的，一直都没有新的人到来，许长明原本是打算直接在那里睡到换班，结果他突然出现，而且甚是狼狈。

他们两个呆在一块儿，没有其他小孩儿敢来挑事儿，他过得简直比原来还要安逸，他看了看身边的许长明，想，也挺好。

“怎么？被哥迷住了？”许长明很快发现了他的视线，搂住他的肩膀，他回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失去了概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某一天开始，一切出现了变化。这个院子里出现了一条新的规矩，每天，他们要手刃一个人，才能得到吃的。

训练是训练，这群孩子还没有杀过人，一开始，所有人都僵持着，没人想要下手，可也没人敢反抗，因为他们身上的咒，而一旦当欲望侵袭了神智，那些胆怯与坚持也都不算什么了。

终于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少年动了手，少年冲向了一个身材孱弱的孩子，在后者还来不及反抗的时候扭断了孩子的脖子。他们理所当然地获得了食物。

他瞪大着眼睛看着这疯狂的一幕，看着院子里的尸体被收走，而其他的孩子却在狼吞虎咽着用这生命换来的粮食，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而正在这时，许长明拿着吃的走了过来，像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事一般平静得吓人。他看着许长明手中的食物，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孩子惊恐的脸，直接扶着树干呕了起来。

许长明就站在一边看着他，直到他平静下来，才缓缓开口：“你想活下来吗？”

他愣了愣，点头。于是许长明将手中的面饼递了过去：“那就吃了。”

结果面饼，他食不知味。许长明坐到了他的身边，那是他第一次听许长明讲自己的事

大多数在这个院子里的孩子都是有些天赋的人，被拐，被抢来的，有些像他一样不受待见，丢了都没人找的，也有些是被人取代了的，只有许长明，他是这个家族中族长妹妹的儿子，这位族长爱上了他的妹妹，可他的妹妹却同另一个人两情相悦，甚至私奔，并诞有一子，这一子就是许长明，因为他太像他那个父亲了，就被气急败坏的族长丢到了这里，从他有意识开始，他就没离开过这里。

许长明说：“我想活下来，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不想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始狼吞虎咽。

这个地方不再安全，一旦开了头，就不会再害怕动手，他也亲眼看见了那个曾经还叫过他哥哥的小姑娘拿着尖刀刺向了想来攻击她的人，鲜血溅了她满身满脸。所以他们两个人达成了协议，轮流守着，而许长明又再一次很不要脸地选择了守白天。

日子开始逐渐的过去，他们之间的一些东西也变了，□□，欺侮，有些人选择了依附强者，有些人宁死不屈，于是便死了，许长明的手也逐渐染上了血腥，却从没有让他动过手。

夜晚，从来都很安静。

他第一次杀人是在一个血色的黄昏，胭脂般的云染红了半边天，他被打斗声吵醒，急忙出门，看见许长明被几个人按在地上，额角磕破了，鲜血流个不停，他望着那抹红，觉得它是那样刺眼，他握紧了刀，一跃而起，腿压着一个背对着他的人的后背，抹了那人的脖子，他的手，终于也染上了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