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姜见玥一贯言有尽而意无穷,姜见黎每次同她说话都要深思再慎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着了道,而今面对许清婉,她忍不住拿猜度姜见玥的心去猜度许清婉话中的深意。
许清婉似乎早就料到她会登门,还对她登门的目的了如指掌,既然都已经猜到了,为何还要有此一问?
是想等她自己点破了目的,然后再出言婉拒?
许清婉稍等了片刻却不见姜见黎开口,便主动问,“莫非阿黎此行只是代阿玥探亲?并无其他事情相托?”
“探亲,只是一方面,”姜见黎决定再相信姜见玥一回,如实道,“其实还有一极为重要之事想同许院首打听。”
许清婉一副洗耳恭听之状。
“晚辈想冒昧一问,许院首可了解楚州谢家?”
许清婉一副“果然如此”之色,“你说的是那个从前的江南第一世家,建宁谢氏吧。”
“是,”姜见黎刻意道,“毓秀书院前任院首便是出自那个家族。”
“谢院首乃我的老师,楚州谢氏与我也算有些渊源,”许清婉拎起高桌上的茶壶,给姜见黎倒了一杯水,“眼下楚州这个境况,能有干净的水喝就已经很好了,阿黎你就将就将就。”
“多谢院首。”
眼看着姜见黎将白水一饮而尽,许清婉才继续道,“不知你想问有关谢家的什么事?”
姜见黎思量片刻,“院首提及谢氏之时,为何说‘那个从前的江南第一世家’?”
“你倒是心细,听出了弦外之音,”许清婉笑道,“既说是从前,那就意味着而今已经不是了。”
“愿闻其详,请许院首赐教。”姜见黎恭敬地颔首,一副晚辈姿态。
许清婉目露和蔼之色,耐心解释,“永隆末年,高薛打开了大晋国门,一路南下,占领长江以北,当时别说北方的世家大族,就是萧氏皇族也自身难保,许多源远流长的北方世家就在须臾之间土崩瓦解,便是跟随延和皇帝来到江南的,也辉煌不再,根本无法同江南世家相抗衡。后来前朝延和帝扶持苏州韩氏与建宁谢氏、赵氏相鼎立,韩家自己不争气,掺和到谋逆之事被株连九族,而后赵家气焰日涨,行事无度,也被瓦解,三大世家唯余一个谢氏。”
姜见黎从未听过这一段往事,许清婉一般讲述,一边观察她的神色,发现她面露难色之时,便会停下来容她思考一番,等她想同了一些关节,才继续往下讲。
“谢氏一直持身中立,又因吾师谢院首曾帮凤临先帝稳固安南,看在这些情分上,谢氏才得以保全。凤临朝以来,科举成为唯一选贤之法,世家晋升之路由此堵塞,除谢氏之外的许多世家都在这几十年间退出了大晋朝堂。”
“那谢家呢?”姜见黎问。
“谢家在永嘉、凤临两朝皆有族人出仕,最高曾官至尚书令,只是谢家一直以来只有官位,而无爵位。到了承临、熹和二朝,谢家处事越发低调,而今虽仍为江南清流,但出仕的子弟已经所剩无几。”
姜见黎听了十分疑惑,“谢氏祖辈高才云集,便是女儿也毫不逊色,出过谢院首那样惊才绝艳之人,为何后辈反而一代不如一代?”
许清婉摇了摇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是亘古不变之理,谢氏钟鸣鼎食之家,纵横大晋前朝百年,能盛极一时,也会有江河日下之日。”
“可是谢氏不是一贯持身中立吗?据闻谢氏对族中子弟的约束甚为严苛,从前便是高才云集,也不见满朝谢吏,何来,月盈则亏?”姜见黎觉得这个说法存着一股怪异之感,但是她未曾经历过从前旧事,所以也不能判定许清婉所言不对。
许清婉和蔼的目光隐约有变,只是姜见黎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未曾抓得住一闪而过的变化。
“何为盈,谁又能真正说得清,只是谢氏既被世人公认为‘江南第一世家’,从这个称号里头,还不能够窥见谢氏从前的鼎盛吗?”
姜见黎似乎被说服,“如许院首所言,如今的谢家与从前的谢家不可同日而语,那么晚辈还需去拜访一二吗?”
“让你前去谢家拜访,是殿下的意思吧?”
“是阿姊的意思。”姜见黎点头。
“既是殿下的意思,那便去吧,谢家一贯明哲保身,而今的家主谢崇润更是如此,你想要的谢家未必帮得上,可就算白费一番功夫,殿下让你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姜见黎不甚明白,但是依然谦卑地拱手,“是,晚辈谨遵谢院首教诲。”
许清婉这才拿出一方锦囊递给姜见黎,“谢家清高,他家门没那么好登,你拿着这个去,谢崇润便不会拒之门外。”
姜见黎接过后暗中捏了捏,东西不大,硬邦邦的,方方真真的,从轮廓猜测,应当是一枚章子。
许清婉也不同她打哑谜,直白道,“这是吾师谢院首的私章,谢家没有人不认得。”
姜见黎感激地捏紧了锦囊,“多谢院首相助。”
从许清婉处离开,姜见黎直奔谢家所在的昌益坊。
站在谢府的门外愣了足足数息,姜见黎才确信自己没有走错地方。谢府,占了昌益坊四分,门楣又高又宽,江南第一世家的底蕴仍在,瞧上去可一点也不落魄。
她低头看了看脚上被泥水打湿的鞋,掸了掸衣摆上的泥泞,用随身携带的旧帕擦了擦手上的泥,才上前道,“某想请见谢家主,烦请通报。”
当值的护院上下打量了一番姜见黎,客气道,“家主不在,阁下有什么事告诉我们就好。”
“此事只有面见家主,当着谢家主的面才能说,”在护院赶人之前,姜见黎急忙拿出许清婉交给她的东西,“看在此物的份上,能不能劳烦二位代为通报?”
护院从姜见黎的掌心拿起印章对着光看了一眼,大惊失色,“不知阁下是何人?”
“免贵姓姜,从长安而来。”
护院更加诧异,“贵主您里面请。”
姜见黎跟着引路之人穿廊过院,最后进入了一个叫做白石院的地方。
进了屋内,立刻有人为她奉茶,茶盏尚未来得及端起,要见的人便匆匆而至。
来人博带宽衣,身形瘦削,走起路来,人在衣中晃,待走到近处,姜见黎发现来人同傅缙有几分神似。
这不会就是谢崇润吧?又一个傅缙?
姜见黎顿时感到头疼,她并不想同第二个傅缙打交道。
“鄙人谢崇润,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谢崇润一入屋就径直走到姜见黎面前,冲着她微微颔首。
“晚辈姓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