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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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人听着余二筒抽泣着将这些讲出来,敖四听众点点头,“你也算是悬崖勒马知错能改。”瞥一眼躺在桌上半死不活的孩子,“那后来……这孩子怎会伤成这样。”
余二筒眼前闪过如噩梦般的画面,他垂下头,轻声说:“前些日子,下了小雪……”
他决定将囡囡当亲闺女养,要给她穿新衣裳买新鞋子,决不能邋里邋遢的,他要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可养娃需要银子,他努力上山砍柴,顺道摘些药材卖了换钱。
牛角山有一种雪莲草,只在下雪的日子开花,那花对肺痨有奇效,十分名贵,牛大哥便是雪天遇到雪莲草开花,摘了卖给药铺得了一笔银子才娶了牛嫂,又去晏郡开了阳春面摊,后来面摊做大又盘了铺子开了个小面馆。
晏郡初雪,细细小小的不大,余二筒决定上山碰碰运气,囡囡非要跟着,他只好带娃上山。
雪大起来准备回家时,余二筒在山峭间瞧见一株绿莹莹的花,他攀着枯藤去摘,好不容易摘到雪莲草,可枯藤断了,人摔下去,好在下头不算太高,他忍痛爬起来,囡囡见人摔下去,竟拽住山壁间一条垂下的枯藤下去寻爹,小孩子手劲小,抓住枯藤没一会便跌下去,摔在余二筒脚边。
峭壁上的石头咔嚓响,囡囡机敏察出不对,快速爬起,猛地扑到余二筒身上,落石哗啦砸下,砸到囡囡身上。
山上狩猎的陈阿宝,听见呼叫声,将崖底背着囡囡的余二筒拽上来,余二筒抱着浑身是血的囡囡求医,村医,镇上的大夫,甚至晏郡城内医术高超的宫神医……众大夫都道孩子没救了,他抱着孩子望着外头的大雪发愣,铺天盖地的绝望,直到他想起囡囡说起子不语客栈有鬼一事,于是他冒着深雪赶至晏郡春水巷,深更半夜敲开子不语客栈的门。
众人又听得一阵唏嘘,小重阳心眼软,感动哭了,看囡囡的伤势,落石不小,若砸到余二筒身上亦未必无事,孩子这般小,却如此懂得报恩。
余二筒嗓子哑了,他跪在囡囡平躺的桌前,拇指轻轻抚摸她细细弯弯的眉毛。
她睡不着时要他讲故事听,他便这般轻轻抚摸她眉头,小囡囡一会便睡着。
大家都说救不活,可孩子仍有一口气,他想象不到囡囡有多痛,与其这样痛着,不如直接t去了,来世投个好胎,父母宠着爱着,再不要遇到人贩子。
敖四听了余二筒的叙述,十分同情这女娃,他挨近女娃,仔细看了看孩子的伤口,触目惊心的,“这怕是龟神医都束手无策吧,伤势如此重,她却偏偏留着一口气,这孩子……”
阿扶轻叹:“舍不得他爹。”
余二筒怔怔擡起头,又闷声哭出来,“雪天,我不该带她上山的,都是我……”
“先别自责了,现下先解决这孩子的问题。”三三看向余二筒,“孩子硬撑着不肯走,亦是受罪,不如你给她个痛快吧。”
余二筒颤巍巍的大手触到囡囡脖颈,他想施力,却如何也下不去手,众人看得心酸,三三眼圈亦红了,阿扶静静看她一眼,转而对下不去手正承受精神煎熬的余二筒道:“没用的,孩子不肯走,是因她有话想对爹说。话不说,执念不去,她便如这般不生不死着。”
三三拔掉头上赤伞簪,簪子化伞,她撑伞走到囡囡身边。
赤伞簪乃冥府之物,可显魂,不知囡囡欲对余二筒说什么,魂魄还未离身,只要身子罩在伞下余二筒便可瞧见囡囡的魂魄。她可怜孩子,破个例让人与魂通,亦无妨。
不料赤伞下乃零散碎魂,一缕一缕一团一团,三三疑惑,“她魂魄为何是碎的。”
余二筒看呆了,那些上下晃动,仿若丝线又如雾团的东西竟是囡囡的魂魄。
阿扶给出答案,“因为她的身子碎了,魂魄自然是碎的。”
正常人没这一说,即便身子被大卸八块绞碎了,与魂魄无关,灵魂仍旧完完整整一个,难道,三三望着散魂,“难道囡囡非人。”
阿扶颔首:“她确非人,乃灵物。”
他手指轻擡,躺在桌上的囡囡轻轻飘起,他擡指沾了沾杯中水,于囡囡下方的桌上画了个太古阵法图,最后一笔落下,图阵迸发一道光芒连入漂浮的囡囡体内,赤伞簪下的碎魂绕成一团雾,雾气内缓缓显出一帧帧图。
“溯魂术。”敖四喃喃。
以碎魂追溯生前之事,若术法练到一定火候,甚至可追溯七世。能施此术者,六界之内寥寥无几,为何神殿中一个看花吓鸟的稻草人竟会如此高深术法,先前得知人身份的鄙夷轻快之感荡然无存。
溯魂图内画面渐渐清晰,露出一张较熟的脸来,竟是牛嫂。
确切说是年轻时的牛嫂,发髻未盘,面色有些疲惫,她跪在一个山神洞前不住磕头,又打身侧的小包袱里掏出一个陶瓷娃娃,陶娃娃是她打地摊上买来的,白白嫩嫩胖嘟嘟的,额心还打着个红点,见娃娃灵动的眉眼间沾染些灰尘,便用袖子擦掉娃娃面上的尘埃,轻轻摆在山神神龛前,又燃了几炷香,祷祝着,“我那苦命的囡囡去了,尸身不知在哪儿,求山神保佑我那早夭的女儿,莫要沦为孤魂野鬼。”
牛哥背着一篓筐药材过来,亦是年轻时的模样,他拽起给山神上香的媳妇,“一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不值当惦记着,死了便死了,生个儿子才是头等大事。”
牛嫂被丈夫拽着走了几步,又折回山神洞前,磕了三个头,“保佑囡囡保佑囡囡。”
溯魂术法中的镜像,越发模糊,几乎看不到人影。
绿俏说:“我好像听牛嫂提过她先前生了个女儿。”
三三颔首,她去牛嫂店里吃面时,亦听牛嫂不经意间提起过,“好像牛哥喜欢男娃,可惜牛嫂头胎生了女娃,一次女娃久病不愈,牛哥竟狠心将孩子扔去郊区义庄。”
绿俏握拳咬牙,“确有这事,牛嫂赶去义庄后,只发现孩子零碎的衣裳鞋子,人们道孩子是被山上的野兽吃了。其实这非传说,那孩子还未断气便被山中几条饿了好些天的野狗分食吃了。”
此事还是她打山中鸟雀那听来的,当时她气愤不已,觉得牛嫂那般好的女人嫁错了人,自那之后看牛哥极不顺眼。
后来牛嫂又有身孕,果然是男孩,只是孩子先天不足,自胎里病弱,自诞下后便用药汤吊着命,牛哥给男娃起名犇犇,希望孩子身体强健如小牛的意思,可惜今年秋日,年仅六岁的小犇犇还是去了。
敖四道:“依我看此乃报应,男孩女孩皆是人命,姓牛的不尊重女娃性命,上天看不下去让他的男娃早死。”
三三不赞同,“牛哥固然可恶,可牛嫂岂不无辜,说起来不管男娃还是女娃亦是她身上掉下的肉。”
小重阳看不懂,瞥一眼只剩一口气的囡囡,挠着脑壳问:“难不成这孩子是牛嫂那个早夭的女儿?”
阿扶摇头,手指往杯中茶水里一蘸,弹指间一滴水滴入了溯魂阵,阵图内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
是牛角山脚下破败不堪的义庄。
陆续有人往义庄扔孩子,多半是女娃,有些还未断气,有些已亡。都是父母扔的,从寥寥对话中能听出对女娃的不屑。
“还是给孩子买个棺材葬了吧,草草扔在这怪可怜的。”
“一个女娃死了没什么可惜的,走吧。”
又一对夫妻进来扔孩子。
“别怪爹娘狠心,是实在养不起了,你又是个病秧子脸上还有胎记,卖都卖不出去,爹娘只能勉强养活两个弟弟……”
雾气一晃,义庄门口又进来个衣着光鲜面色疲惫的女人,她亲手将昏睡中的女娃掐死,然后放到墙角的草垛上,眼底猩红状似癫狂般抽泣着,“你怎是个没用的女娃,都怪你是个女娃,让我无以在方家立足,方家要的是带把儿的男娃,你为什么不是儿子……”
画面又一晃,进来两个官差装扮的人,两人将一具冻僵的女婴尸身扔进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