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求姻缘。”
寮房中一时静默。
张毓怀盯着季承宁半晌,后者眸光清凌专注,毫无恶意,竟然,是认真的。
他蓦地笑了。
季承宁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还以为是张毓怀久久呆在房中闷坏了脑子,“怎么?”
张毓怀只笑,唇边的疤痕也随着主人的动作而上扬,狰狞的痕迹刻在白净的面皮上,像是钜瓷留下的银线,许久才收住笑,摇头道:“我还以为……罢了,无事。”
我还以为,你是来杀我的。
他想。
物不平则鸣,虽则他是为了舞弊才率众围堵贡院,但他聚众生事,狠狠地打了朝廷的脸,杀了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在他失去利用价值后,季承宁本该杀了他。
可季承宁没有。
却在他面前,认真地询问他,日后有什么打算。
张毓怀喉头一哽,但他心性极坚,面上不见怅然,笑道:“我是刑余之人,恐难再登庙堂了。”
不提其他,样貌也是遴选官员的标准之一,为官者不说是何等绝色美人,至少得是眉目端正,没有残疾。
话音未落,他能感受到季承宁的目光落到他脸上。
天然含情脉脉,又带着几分探究,一寸一寸地划过,尤其在伤疤处多停留了几息。
伤口正在愈合,本就十分敏感,被季承宁这样看着,张毓怀只觉唇角发痒。
痒得钻心。
张毓怀下意识抬手,挡住伤痕,“大人?”
季承宁这才收回视线,“伤口不算深,”他点了点自己的唇角,“日后未必会留疤。陈缄那有除疤药膏,我从前就用过,效果甚好,我向他要几盒给你。”
张毓怀不期得到这么个答案,啼笑皆非,“多谢大人。”
季承宁扬扬手。
张毓怀沉默几秒,“只是帝乡不可期,我亦,亦无心朝堂了。”
十余载寒窗苦读,盼一朝登天子堂,张毓怀先前对入仕不可谓不期待,对于他从未踏足过的朝廷,不可谓没有幻想。
然而一场舞弊,一场牢狱,足够将所有圣君明臣的幻想通通击碎。
只在此刻,一直微笑着的男人面上才流露出三分黯然。
心灰意冷。
季承宁见他决心已定,便不再多言。
张毓怀微微一笑,道:“我想去西北,我一介书生固然难上阵杀敌,但哪怕能为当地军户子弟的教书习字,也算没有虚度此生。”
季承宁没想到张毓怀居然想去边关,沉默几秒,也笑,“我明白了,勘文和照身贴你不必忧心,一切有我。”
张毓怀眼眶发热,忽向后退了一大步,俯身下拜。
他郑重其事道:“大人于毓怀之恩如同再造,倘大人日后有用我之处,我万死不辞。”
季承宁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把将他拎起来。
张毓怀眼中闪过了丝茫然,然而对上季承宁心有余悸的表情,忽地了然,噗嗤地笑出了声。
季承宁闭了下眼睛,“张郎君厚意我知晓了,不必行此大礼。”
张毓怀含笑点头,旋即正色道:“外面的流言蜚语我有所耳闻,”他轻轻叹了声,“大人实心治事不惧人言我敬佩至极,然,纵观史书,凡锋芒毕露者……风必摧之,还请大人珍重己身。”
季承宁明白张毓怀的意思。
他这次将京中高门得罪了十中四五,倘不收敛,日后圣心不再,落得个什么下场还难说。
偏生少年郎君不以为意,“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倘不能从心而行,又有何意趣?”
张毓怀欲言又止。
季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张郎君的好意我醒得,无需担心我,”他笑,青年人神采飞扬,远甚日光之灼灼,“祸害活千年呢。”
张毓怀怔然几秒。
君子温润似玉,然而面前的小季侯爷显然不是润泽生光的美玉。
而是一把,光艳夺目,侈丽逼人的金刀。
他情不自禁地扬起唇。
二人又叙两句闲话,张毓怀道自己今晚要回家看看,而后方告别。
季承宁慢悠悠地从寮房中出来,本欲径直离开,路过大殿时脚步却忽地一顿。
他转头。
只见一身量修长的人影正立在供台前摇签筒,人影披着七宝幂篱,模模糊糊,他看不清容貌。
季承宁眯了下眼。
看身形似他表妹,然而衣袍分明是女子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