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我问闷油瓶,他之前破的案子都像这样,嫌疑人比这还狡猾吗。他点头,挺不屑地说比这难办得多。我知道他破过几个大型的蓄意谋杀案,捣毁了两三个制毒窝点,还在金山角地区当过一阵卧底,总之在他从警这些年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干过。这些荣誉听起来很简单,不过当我真正接触了这些案子才知道要逆向推理远没有看上去那般轻松。现实中哪里有证人能那么清楚地记得一个陌生人的长相,怎么会有人看一眼就发现谁不太正常,又有谁能注意案发前的细节。包括破案时的推理和追踪,那些初犯或者精神不正常的罪犯在没有精心策划,亦或心理素质不够好的情况下的确很容易留下破绽,但是重犯,或者说蓄意杀人谋划许久的那些人,他们做下的案子大多十分难破,甚至变成悬案。
我对闷油瓶更加佩服,几乎到了膜拜的地步。
每个重大案件都有规定的破案期限,舆论的压力和上级的命令有时候会逼迫警员做出令人发指的决定。比如把谋杀证成自杀,比如找一个替罪羔羊。闷油瓶说他除了李某那次,从来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凶手,那是他第一次破例。其实我并不相信在这之前他没陷入过类似的境遇,谁没有父母儿女,谁不会下跪求情,闷油瓶肯定见过,否则他不会那样淡然。我存有一点私心,想着可能是和我在一起,让闷油瓶的心软化了一点,更有人情味了一些,所以他的结冰消融,以至于能够感受到除铁法外的七情六欲。
能被感动,能被左右,不知对于他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几天各大地方台都在报道同一个事情,一个十八年前的冤案终于平反,掀起了轩然大波。说是1996在新疆乌鲁木齐一个村子里发现一个女大学生的尸体,调查证明是起奸杀案,结果十八岁的报案人被抓了起来,一审二审,一个月不到就被判了死刑。
不是一起很大的案子,就现在而言除了觉得才十八岁的男生犯下这种苟且的罪,让人感叹以外,并不会有过多的议论。然而问题在于,这竟然是一起冤案!那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小伙子是被诬陷的!
「我靠,才十八岁,太没人性了…这得有多冤啊,死不瞑目了都。」
我捧着水杯盘在沙发上看报道,闷油瓶也少有地认真听主播讲解。
「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本质,不用他说我们也知道…我们都这把年纪的人了,上诉也不是图什么赔偿,就是想要一个公道,还我儿子一个清白。」
镜头下头发斑白的老人潸然泪下,讲到儿子临刑前的对白更是痛不欲生。
「我们就要求二审…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的脸都白了,他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我知道,我知道他是被吓的…他还那么小,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马上他就被押回去,我跟着后面跑啊,他抓着我的手眼泪哗哗的,说‘妈,我不想死,不想死’。我能怎么办,我能做什么,除了一直流眼泪以外我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了…」
「然后就到了举行,枪,枪决的那天…很多人围在外面,我都来不及再跟他说句话。现在满脑子都是我儿他被送上车的那一幕,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我…」
老太太再也说不下去,泣不成声,我也几乎哭了出来。太残忍了,对这个家庭来说太残酷了,这十八年,他们怎么过来的,如何收集资料,如何一遍又一遍地上报,申诉,找记者。十八年,如果那个善良的小伙子没有死,到今年也有一个温馨的小家庭了。然而一切都在1996的冬天结束,人死不能复生,错判的法官,公证人,还有当时负责的领导都必须要出来给个说法。
煽完情记者就开始出示当时的审判结果,然后镜头前出现了审讯的记录本:「…某某承认罪行,供述了其犯罪经过…」。随后是死亡证明:「身上多处物理性伤口,四肢骨骼有破裂,内脏轻微出血…」
这是明目张胆的逼供啊!我的心一缩,突然想起来很早之前闷油瓶审讯那个买凶杀妻骗保的张某,以及黑眼镜说的‘如果伪造不成,把他交给我,我保证让他承认。只要进了这里,就没有小三爷你要不到的口径。’然而我们那时候证据确凿,更何况闷油瓶并没有真的把他怎样,顶多是威胁。
武力逼供其实并不少见,甚至是警局私下的潜规则,只要不留下明显痕迹,让嫌犯受点皮肉之痛无伤大雅,也不会有人追究。其实除了武力之外还是精神上的,比如把人放在永不熄灯的房间,轮番询问,只用二十四个小时就可以把普通人折磨得什么都招。自然也有意志坚定的,那是少数。
总之警局里的手段数不胜数,说是明令禁止但只是表面的,现在哪个行业没有一套私底下的执行方案。所以说除了有权有势有后台,进了号子也没人敢动的人之外,其他人进来免不了受点‘教育’。可是即使这样,通过暴力手段逼迫嫌疑人提供伪证,是绝对不一样性质的。那是违法,是犯罪。
平反的过程很艰难,一是当时的技术水平不够,没有方法能证明死者体内的精液属于或者不属于嫌疑人;二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留下的证据也近乎失效,让证明难上加难。如果不是真凶自首,加上死者父母不遗余力的上诉,这起案子估计是泥牛入海了无声息地被遗忘在历史中。
我感到很气愤,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最后被受不了的闷油瓶抱住禁锢在他的怀里。
「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坏,为什么,他们良心会受谴责的,他们会遭报应的,让他们下辈子见鬼去吧。」
我抽着鼻子胡乱说着有的没的可笑荒唐的话,闷油瓶一直安静地吻我的侧脸,手安抚性的顺着后背。我感觉这个世界太陌生了,陌生到我能相信的只有眼前这个人,可以把生命都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