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地狱绘卷
王重德没细盘问这俩年轻镖师什么,对他这种高级军官来说,也没那种必要。确认了两人愿意为他做本次事件的人证,王重德便召来幕僚,让他撰写汇报公文。
多尔泰面如死灰,被两个军士拖了下去。后续或许是关入千户所的监狱了,或许是另有其它处置,反正作为此次事件中绝好的背锅王八,无论他究竟是否是满清奸细,终究逃不了一个死字。
罗方与李天宝被安排在千户所衙门附近住下,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负责搜身的军士硬要检查李天宝随身携带的那缠着布条的可疑之物,被李天宝塞了点碎银子打发了去。
毕竟,大明律明文规定,私藏火器属于重罪,有些事不上秤不过二两重,上了秤千斤不止。
躺在炕上,李天宝双臂卷曲,垫在后脑下。他望着窗外,赤红色的晚霞弥散天边,近处却有鱼鳞似斑纹的云彩悬着,说不清的诗情画意,好看得紧。
这几日过的属实刺激过头了,以至于有些惊悚。李天宝并非没经历过生死危机,但这样孑然深敌对势力核心,与过去只能在志怪小说中出现的邪祟斡旋……便是做梦,离奇程度也不过如此了吧。
罗方趴在炕对面的书案上,正捏着一支炭笔在小册子上写写画画。他在记录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几人出了山海关后的遭遇、一路上所目睹的明军布防、行政区划、山川河流走向,最重点的便是——邪祟。
这些由死者转化而来的怪物,身上有太多暂不为人所知的谜团了,习性、来历,到底以何种方式转化,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它们与东北方的满洲人脱不开干系。
李天宝道:“子才,看那王重德的意思,要俺们做证人,怕不是要把俺们弄去宁远镇去与吴三桂当面讲吧,还是只要他那幕僚与俺们弄清楚昨夜之事就行了?”
罗方头也不抬,道:“少掌盘的,俺不知道哩,要不您问问那千户大人去?”
这厮,越来越放肆了。
李天宝轻哼一声,道:“若是去了宁远镇也好,算算日子,后面大部队应该也到宁远了。正好与他们汇合,俺这燕尾枪的火药、枪子儿都快耗光了,得补给一番。”
反正眼下是暂且告一段落了,李天宝惬意得很,整个人完全放松了下来。
“等等,不对!”
忽然,他想到什么似的,从炕上弹了起来,动静太大,惹得罗方回头看向他。
“子才,你还记得俺在地窖里说的么?”
“地窖里说的什么?”罗方有点费解,挠了挠头,又恍然大悟,“哦哦,少掌盘的是说恁自己猜的、邪祟白天睡、觉晚上活动么?”
“是啊,这算算时间一天又快到头了,那些邪祟可不是又该睡醒了么?”
李天宝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会吧,俺们不是亲眼所见那个百户怎么料理邪祟尸体的么,哪有什么‘睡着’的东西被斩首分尸还一动不动的,分明就是真的死了吧。”
罗方想起上午的事情。军士与民兵们破开善堂大门,从各处屋舍阴影处搜罗出邪祟们交缠扭曲在一起的尸体。林百户也有与李天宝同样的顾虑,便使出十八般手段齐招呼。
当时场景之惨烈,任谁来了也只会觉得这一堆堆只是些死的不能再死透了的尸体。
“你自己说的,邪祟这等怪力乱神的东西,不可以常理来揣度!”
李天宝越来越焦急,直接就要出门,“走,快与俺走,俺右眼皮跳个不停,指定是要出事了!”
罗方想明白了其中利害,顿时表情严肃起来,理解了李天宝的惶急。
西城百户所还有几十具邪祟遗体、千户所这边也有数具邪祟遗体,倘若未得到妥善处置,李天宝的猜测又是正确的,那便真要出大事了!一旦天黑,邪祟复苏,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一前一后跑出衙门客馆的房间,直冲衙门。
但这衙门好歹是千户所的行政中心,规矩森严,岂是任人冲闯的,来回的文书官吏俱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他们,更是有执勤军士上来阻挡。
李天宝客气地与他们说,想见一见王重德,却被翻了个白眼:千户大人何许人也,是你们两个镖师想见就见的?
不得已,李天宝又搬出邪祟之事,说有重大发现要上报,便引来一个当值吏员,待倾听他所说之事后,只是摇头,一脸轻蔑之相,意思也很明显:未经确认,便当不存在即可。
总之,两人忙活了半天,碰壁了半天,只能找人打听了下那几具充当证据的尸首放在何处,便要去验看。
罗方的焦急被这千户所中管事的冷漠态度扑灭大半,一边走、一边道:
“少掌盘的,要不咱们直接溜了吧,权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邪祟若是活过来了四处咬人,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乱套的是这些伪明自己的军镇,徒耗自己军力民力,倒与俺们闯军是好事!”
李天宝寻着路,迈起步子来又长又快,他沉声道:“话不是这么讲的,邪祟咬起人来哪里分什么闯、明,连贵贱都不会分。只怕到时候局面恶化到极致,贵人们带着家丁亲属跑了,光留百姓在这遭灾。”
两人穿过千户所衙门,直奔停放无人认领尸首的漏泽园而去。漏泽园便是类似义冢义庄之类的机构,只是由官府开设,往往建在人烟稀少的区域,从这里过去还要老半天。
李天宝接着道:“俺们都是陕西饥荒里侥幸活到现在的娃儿,打那么多年仗也好,逃那么多年命也罢,说到底,若心里没这一口‘吊民伐罪’、为民张命的奔头堵着,早降了官府或带着钱财金盆洗手,做一富家翁,岂不美哉?无论如何,俺们不能忘了初心,不能沦为肉食者那般猥鄙之徒,‘闯’字头下只有要做顺天应民大事的英雄好汉。”
罗方凛然,道:“少掌盘说得极是,俺之前想岔了,若自私自利只顾自己,让穷苦老百姓遭难,俺们又与那猪狗般的恶吏士绅有何不同?”
两人说着走着,日头渐西,李天宝只感觉有一口丧钟在自己心头敲,越敲越大声,越敲越慌乱,催起一团熊熊烈火。
罗方抓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问清楚漏泽园就在不远之处,两人干脆一路狂奔,到了便咚咚敲其大门。
负责此处的吏员一开门,就见两个汉子大口大口喘着气,高的问自己道:“呼……呼……您可知今日千户衙门差遣人送来了几具尸体,放在……放在哪里了么?”
吏员茫然,道:“没有啊,千户衙门不是有自己的仵作房么?俺们这里是收留安置鳏寡孤独之人遗体的,与刑事案件并无关联。”
李天宝与罗方对视一眼,齐声道:“坏了!”
那吏员打了个哈欠,道:“太阳都落山咯,马上都要宵禁咯。俺不晓得你们来干啥的,但还是劝你们一句,赶紧走吧。”
说罢,他关上了门。
一阵风吹过,呜咽呜咽的,李天宝看向天边,那火红的云霞已经消散殆尽。
辽东地域日落比中原早,这会儿已经冷嗖嗖的,他不由得裹紧自己的袄子,果断道:“俺们回去!”
罗方还没喘过来,勉强跟上,道:“少……少掌盘的,恁走慢一点,俺……俺实在是喘得不行了,这城里又不能骑马……”
李天宝只能无奈回头,等着他。走了没两步,罗方却忽然指着千户所所在方向,诧异道:“那边是走水了么,怎么忽然升腾起黑烟来了?”
李天宝愕然,也看过去,却见远处一道黑色烟柱升腾起来,于当前暗淡的天光之下不甚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