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凛冽风她不信他。
第48章凛冽风她不信他。
那声微弱的“鸦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照山死寂的心湖里激起的岂止是涟漪,是无声的滔天巨浪。
他维持着单膝蹲跪在榻边的姿势,身体僵硬如铁铸,唯有耳廓因方才的贴近还残留着一点虚幻的温热。
明晏光是何等机敏之人,立刻捕捉到沈照山这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以及空气中陡然弥漫开来的、复杂到令人屏息的情绪。
他迅速给禾生和栗簌递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催促:“出去。”
禾生还挂着泪,满眼担忧地看了看榻上的人,又看看床边沉默如山的少主,被栗簌轻轻拉了一下袖子。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守在原地愣怔,被栗簌又拉了一把,才恍然大悟。
栗簌眼神示意,禾生终于会意,二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明晏光紧随其后,临出门前,还体贴地、极其轻微地带上了房门,将最后一丝缝隙隔绝。
寝室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烛芯燃烧时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崔韫枝依旧虚弱却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声。
沈照山没有动。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巍然不动的守护神邸,又像一座被遗忘的雕塑。
阴影笼罩着他半边脸颊,将那清晰的指痕和嘴角的破损隐去大半,只留下冷硬的轮廓线条。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崔韫枝苍白的面容上,看着她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开始细微地颤动。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终于,那双紧闭的眼睫挣扎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点缝隙。崔韫枝的睫羽又长又密,微微动起来,也十分显眼。
初醒的迷茫水雾氤氲在眸底,视线涣散,毫无焦距地落在近在咫尺的、模糊的人影轮廓上。
熟悉的气息……鸦奴……
意识尚未完全从光怪陆离的梦境深渊中抽离,巨大的依赖感和委屈瞬间攫住了她。
方才梦中那乍然变化的长安城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消失的人失而复得,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少女心中一喜。
崔韫枝几乎是凭着本能,那只未被压住的、冰凉纤细的手微微擡起,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急切,摸索着探向床边那模糊人影的小臂衣袖。
指尖距离那玄色的衣料只有毫厘。
就在即将触碰到的一刹那——
崔韫枝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看清了眼前人清晰的面容——不是长安深宫里那个青衫少年鸦奴,而是眉目深邃、轮廓冷峻、带着塞外风霜的沈照山!
梦境与现实瞬间撕裂,冰冷的寒意一点儿一点儿将肺腑稀薄的气息夺尽,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窟。
沈照山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依赖如何被无法压抑的惊恐和疏离取代,看到了她脸色如何从迷茫的迫切骤然褪成一片苍白。
那只伸向他的手,像被无形的火焰烫伤,猛地缩了回去,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被,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不知道崔韫枝昏迷期间的梦中到底见到了什么,但眼前人的抗拒却不会骗人。
果然。
沈照山在心中无声地自嘲,唇边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看吧,她醒了,也认清了。这避之唯恐不及的反应,比任何言语都更直白地告诉他——她不想见他。
崔韫枝猛地偏过头,将脸深深埋进枕间。
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枕上冰冷的丝缎,肩膀因压抑的抽泣而微微耸动。巨大的委屈、身体的剧痛、梦境的破碎、现实的冰冷……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决堤。
沈照山沉默地看着她颤抖的背影。那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哀嚎都更沉重地敲打在他心上。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滞涩。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榻边投下更深的阴影,几乎将蜷缩的崔韫枝完全笼罩。
他似乎是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无数言语到了嘴边又都被咽了下去,化作开不了口的隔阂。
男人只是走到一旁的暖炉小几边,那里放着一碗一直温着的、深褐色的汤药。
他端起药碗,碗壁温热,药气苦涩弥漫。走回榻边,没有坐下,依旧站着,只是微微俯身,将药碗递到崔韫枝脸侧的方向,声音低沉平稳,微微放缓了些,只是不见任何失措,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震动从未发生:
“先把药喝了。你方才吐得厉害,药效怕是没留多少。”
他的声音打破了二人屋檐的静寂,也像一根针,刺破了崔韫枝勉强维持的脆弱屏障。
哭泣声渐渐微弱下去。崔韫枝没有立刻回应,也没有转头看那碗药。
她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埋在枕头里的脸转了过来。泪痕交错在苍白的脸颊上,泪眼朦胧,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帐幔,仿佛透过那繁复的纹饰,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过了许久,久到沈照山端着药碗的手指都有些微僵,她才极其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问出的话。
“沈照山……”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缓缓地、聚焦般落在他端着药碗的手上。那只骨节分明、曾握刀也曾执笔的手,此刻稳稳地托着青瓷药碗,碗沿升腾着氤氲的热气。
崔韫枝看着这个姿势,看着那碗深色的药汁,眼中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你知道……我刚才梦见了什么吗?”她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照山的心猛地一沉。方才那几声“鸦奴”犹在耳边。
他当然猜到了几分,关于长安,关于过去,关于那些早已被血与火埋葬的旧梦。他端着药碗的手稳如磐石,碗中药汁平静无波,唯有他自己知道,指尖传来的那点温热,是如何灼烫着他的神经。
他垂下眼帘,避开她泪水涟涟的直视,目光落在碗中深褐色的药汤上,声音却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不知道。”
他说。
崔韫枝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或者说,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断断续续地说下去,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泪水:“我梦见……我回到长安了……”
“长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