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星
辅星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司落叶已经站在了药圃边。
山间的晨露还凝在马齿苋的叶尖,他踩着草上的湿意走过去,手里拎着的木桶晃出细碎的水声。竹楼的窗棂透着朦胧的光,宋清玉该是醒了——昨日仙长说过,卯时起便要洒扫药圃,他不敢有半分懈怠。
“动作轻些。”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司落叶手一抖,木桶差点脱手。他慌忙转过身,见宋清玉披着件月白外袍站在竹楼门口,长发用根木簪松松束着,晨光漫过他的肩头,把睫毛染成淡淡的金。
“弟子……弟子吵醒仙长了?”司落叶的声音有些紧张,指尖攥着木桶的提手泛白。
宋清玉缓步走过来,目光扫过药圃里几株刚抽芽的金线莲:“这些是新培育的品种,根须嫩得很,洒水时要离土三寸,力道重了会伤根。”他说着,接过司落玉手里的木瓢,手腕微倾,细水如银线般落在植株周围,既没溅起泥点,又恰好润透了根部。
司落叶看得发怔。不过是寻常洒水,被仙长做来竟像幅流动温柔的画,连指尖绷起的弧度都透着说不出的好看。
“看明白了吗?”宋清玉把木瓢递回去,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司落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腾地红了。
“明、明白了。”他低着头,不敢再看宋清玉的眼睛,只闷头学着仙长的样子洒水。金线莲的叶片沾了晨露,在晨光里泛着玉色的光,他忽然想起昨日在木屋书桌上看到的话——“药者,性温则养,性烈则伐,如待人接物,需知轻重”。
原来仙长教他的,不只是侍弄草药。
辰时刚过,司落叶正蹲在圃边清理杂草,忽听竹楼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他擡头望去,见宋清玉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卷医书,晨光顺着他垂落的发丝滑下来,在书页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风卷着药香从竹楼飘出来,混着仙长身上清冽的气息,司落叶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赶紧低下头,指尖却不小心被草叶边缘的细刺划了道口子,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笨手笨脚的。”
宋清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个小小的瓷瓶。他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执起司落叶的手腕,将药汁滴在伤口上。微凉的液体触到皮肤,带着点清苦的药味,刺痛感却瞬间消了。
“仙长……”司落叶想抽回手,却被宋清玉捏得更紧。仙长的手指修长干净,指腹带着常年握笔和执铲的薄茧,触在他腕上,像有细密的电流窜过。
“伤口虽小,沾了晨露也容易发炎。”宋清玉松开手,把瓷瓶塞给他,“自己收好,再有磕碰便抹一点。”
司落叶攥着瓷瓶,指尖都在发烫。他看着宋清玉转身回竹楼的背影,忽然发现仙长的外袍下摆沾了片马齿苋的叶子——许是刚才蹲下来时蹭到的。他想提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悄悄把那片叶子从记忆里捡出来,小心地存进心里。
午时的阳光晒得药圃暖融融的,司落叶按照吩咐去竹楼抄医书。宋清玉在里间炼丹,丹炉的嗡鸣混着草药的香气漫出来,司落叶在外间的书案前,笔尖悬在纸上,却忍不住侧耳听着里间的动静。
他听仙长说过,炼丹最是讲究火候,多一分则焦,少一分则嫩,需得全神贯注。可他总觉得,仙长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就连添柴的动作,隔着屏风听来都带着种韵律感。
“抄错三个字了。”
清冷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司落叶吓得手一抖,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他慌忙擡头,见宋清玉不知何时从里间出来了,正站在他身后看他抄的医书。
仙长刚炼完丹,额角沁着层薄汗,外袍解开了领口,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司落玉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脸颊腾地红了,赶紧低下头:“弟子知错了,这就重抄。”
“不必。”宋清玉拿起他抄的纸,指尖点过那三个错字,“‘白术’非‘白木’,‘当归’不可写作‘当归’,‘防风’的‘防’是左耳旁。医书关乎性命,一字之差便可能谬以千里,下次仔细些。”
他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司落叶用力点头:“弟子记下了,绝不再犯。”
宋清玉把纸放回案上,转身去倒茶。司落玉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仙长的发梢沾了点炭灰——该是添柴时蹭到的。他心里一动,想说“仙长,您头发上有灰”,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弟子给仙长研墨吧”。
宋清玉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他:“你会研墨?”
“会的。”司落叶赶紧点头,“以前在家给先生研过。”
宋清玉挑了挑眉,把茶杯放在案上:“那便试试。”
司落叶连忙取来砚台和墨锭,往砚台里倒了点清水,慢慢研磨起来。他的动作不算熟练,却很认真,墨条在砚台上打着圈,发出沙沙的轻响。
宋清玉坐在他对面,捧着茶杯慢慢喝着,目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少年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鼻梁挺直,嘴唇的颜色很淡,透着点少年人的青涩。
不知怎的,宋清玉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观星台,这孩子跪在地上,仰着脸求他留下时的样子。那时的他,眼里像有团火,执拗得让人心头发软。
“你以前读过书?”宋清玉忽然问道。
司落叶手下一顿,擡眼看他:“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先生走了,就没再读了。”他的声音低了些,“我爹走得早,家里全靠娘做针线活撑着,能让我识几个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宋清玉“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司落叶重新低下头研墨,心里却有些发紧——他知道自己跟那些出身仙门世家的弟子没法比,他们从小就诵读经文,研习法术,而他不过是个山野村夫的儿子,能识几个字已经是侥幸。
仙长会不会觉得他太笨了?
墨研好了,司落叶把砚台推到宋清玉面前,小声道:“仙长,研好了。”
宋清玉拿起毛笔,蘸了点墨,在纸上写下“静心”二字。他的字清隽有力,带着股飘逸的仙气,司落叶看得眼睛都直了。
“修行之人,最忌心浮气躁。”宋清玉把纸推给他,“你根基虽浅,但心性尚可,只是太过急躁。每日抄完医书,便对着这两个字静坐一刻钟,对你有好处。”
司落叶看着那两个字,心里的不安忽然散了。他小心地把纸叠好,放进怀里:“多谢仙长指点,弟子一定照做。”
宋清玉淡淡颔首,起身回了里间。丹炉的嗡鸣重新响起,司落玉坐在案前,摸着怀里那张写着“静心”的纸,心里暖融融的。
他想,仙长其实也不是那么清冷难近的。
申时到了,司落叶按照规矩去打坐调息。他在木屋前的空地上盘膝坐下,按照“基础剑法”上教的方法,试着引导灵气入体。可那些灵气像调皮的小鱼,刚要靠近,就倏地游开了,试了许久也没能成功引入丹田。
司落叶有些泄气,忍不住擡头看向竹楼。宋清玉正在药圃里忙碌,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忽然想起昨日仙长说的“要看你的造化”。难道他的造化,真的这么差吗?连这点灵气都引不进来?
“气沉丹田,意守灵台,莫要急于求成。”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司落玉猛地回头,见宋清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仙长手里拿着株刚采的灵芝,紫色的菌盖泛着莹润的光。
“仙长……”司落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弟子太笨了,总是引不进灵气。”
宋清玉蹲下身,把灵芝放在他面前:“这是紫芝,蕴含的灵气温和,你试试握着它吐纳。”
司落几十依言握住紫芝,入手温润,一股淡淡的灵气顺着掌心缓缓流入体内。这次的灵气不像刚才那样调皮,反而像温顺的溪流,慢慢往丹田的方向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