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世界
陌生的世界
司落叶的意识像是沉在温水里,混沌中带着奇异的暖意。那根红绳缠在指尖时,传来的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一种温热的牵引,像有人在遥远的地方拉着他,将他从冰晶碎裂的剧痛中拽了出来。
“活下去……”那个极具诱惑力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带着某种古老的威严,“舍弃过往,方能得新生。”
他想反驳,想说他不要新生,只要宋清玉。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红绳突然收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魂魄从冰晶中抽离,眼前的蝴蝶谷、冰雕、漫天飞舞的蓝紫色蝴蝶都在急速后退,最终缩成一个光点,消失在黑暗里。
再次睁开眼时,入目是雕花的床顶,淡青色的纱帐垂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陌生得让他心慌。他动了动手指,没有冰晶,没有幽冥之力流失的虚弱,只有一种久违的、属于凡人的温热——那根红绳不知何时消失了,手腕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像个未干的印记。
“你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司落叶猛地转头,只见床边坐着个少年,穿着月白色的锦袍,领口绣着银线的云纹,眉眼弯弯,正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那鼻梁,那唇线,竟与宋清玉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少了几分幽冥羽翼的凌厉,多了些世家子弟的温润。
司落叶的心脏骤然收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想触碰少年的脸颊,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不是宋清玉。眼前人的眼底没有守玉人印记的金光,没有三百年等待的沧桑,只有纯粹的好奇,像一张未被岁月浸染的白纸。
“你是谁?”司落叶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干涩得发疼。
“我叫苏烨。”少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这里是苏家,昨日我在城外的竹林里发现了你,你当时躺在地上,浑身是伤,就把你救回来了。”他说着,伸手想探司落叶的额头,“大夫说你受了风寒,发了高烧,还好你命大,烧了三天终于退了。”
司落叶偏头避开他的手,目光扫过房间。陈设古朴雅致,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角落里的香炉还在袅袅地冒着烟——这里不是玄山,不是万毒谷,更不是蝴蝶谷,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苏家?”他皱起眉,努力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却一无所获。《上古幽冥录》里没有记载,三百年的游历中也从未听过,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世家。
“嗯,我们苏家是这临安城的药商。”苏烨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嘴边,“你先喝点水吧,有什么事等你有力气了再说。”
司落叶没有接水杯,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我叫司落叶。”他需要确认,眼前的相似究竟是巧合,还是那个声音所说的“有缘人”。
苏烨的眼睛亮了亮:“沈司叶?好名字,像秋天的叶子一样,自由得很。”他把水杯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你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吗?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信物?”
司落叶沉默了。他从哪里来?从三百年的时光里来,从万毒谷的药田来,从蝴蝶谷的花海来。可那些地方,连同那个叫宋清玉的人,都被那根红绳隔断了。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里没有《上古幽冥录》,没有镇魂咒玉简,只有一片干枯的清心草叶——那是宋清玉塞给他的,不知为何跟着他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不记得了。”他最终还是撒了谎。有些过往太沉重,沉重到不能轻易对陌生人说起,更何况是面对这张与宋清玉如此相似的脸,他不敢去想,是否他也随他一起进入了这轮回道,那上古幽冥录中的确记载了,三百年初以身怀幽冥血脉之力的人,却没有人知道我这人献祭后是不会死掉的,只是要不断的经历轮回罢了,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在重新活过几世。
苏烨也没有追问,只是体贴地说:“没关系,你先在我们家住着,慢慢想。我爹说了,救人救到底,等你想起自己的来历,再走也不迟。”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锦袍,“我去让丫鬟给你端些粥来,你肯定饿了。”
少年转身离开时,司落叶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苏烨的步伐轻快,衣角飞扬的弧度都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合,可他知道,这不是宋清玉。那个会为他烤鱼、为他种药田、为他刻下身高印记的宋清玉,永远留在了蝴蝶谷的花海中,留在了三百年的时光里,这里是哪里,他的本不知道,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搞清楚这是哪里,他这次的身份又会是什么?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两个穿着锦缎的中年男女走了进来。男子面容儒雅,腰间挂着块玉佩,女子气质温婉,发髻上插着支碧玉簪,正是苏烨的父母,苏家长辈苏文渊和柳氏。
“司公子醒了?”苏文渊走到床边,目光温和地打量着他,“小犬莽撞,未经公子同意就把你带回府,还望公子勿怪。”
怎么会?我还要感谢你们救了我呢
“多谢苏老爷和苏公子相救,司某感激不尽。”司落叶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柳氏按住了。
“公子身子还弱,不必多礼。”柳氏的声音很柔,像春风拂过湖面,“大夫说你是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需得静养。我们已经让人收拾好了隔壁的院子,公子若是不嫌弃,便在府中多住些时日。”
司落叶看着他们眼中真切的关切,心里的戒备稍稍放下。他点了点头:“叨扰了。”
苏文渊和柳氏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便起身离开了,临走时让丫鬟留下了一碗白粥。米粥熬得很稠,上面撒着些碎肉末,香气扑鼻,司落叶却没什么胃口。他拿起那片干枯的清心草叶,放在鼻尖轻嗅,清苦的香气里,仿佛还能闻到万毒谷的药田气息,闻到宋清玉发间的桃花香,他又想到了那位少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过得好。
“在看什么?”苏烨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这是我在你昏迷时掉在地上的,是你的吗?”
司落叶擡头,只见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百草图谱》,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书。他摇了摇头:“不是我的。”
“那可能是我捡你的时候,不小心从别处带回来的。”苏烨把书放在床头,“不过这本书很有趣,里面画了好多草药,还有治病的方子,你要是没事可以翻翻。”
司落叶拿起《百草图谱》,指尖拂过封面。纸张有些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翻开第一页,只见扉页上画着一株清心草,旁边用小字写着:“清心草,性凉,可安神,生于万毒谷,需以心血浇灌方能繁茂。”
他的指尖猛地顿住。这字迹,这描述,像极了三百年前,他教宋清玉认草药时,在医书扉页上写的注解。可这本《百草图谱》分明是陌生的,画中的清心草叶片更宽,根茎更粗,显然与万毒谷的品种不同。
“怎么了?”苏烨看出他的异样,凑过来看了一眼,“这草叫清心草?我好像在城外的山上见过,只是叶子没这么大。”
司落叶合上书,摇了摇头:“没什么。”他把书放在一边,端起粥碗慢慢喝着。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心里却越来越清楚——那个声音没有骗他,他与宋清玉,真的再也见不到了。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守玉人,没有幽冥种,没有三百年因果的世界,他只要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度过一世恋朋友在与他相见的机会,他等得起,只是苦了那位少年。
接下来的几日,司落叶就在苏家住了下来。苏烨每天都会来看他,有时带着点心,有时拿着话本,絮絮叨叨地讲着临安城的趣事:城东的糖画师傅手艺如何好,城西的杂耍班子来了个会吞剑的艺人,城南的酒楼新出了道醉蟹,味道极鲜。
司落叶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一两声。他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试着运转灵力,丹田处空空如也,守玉人灵力和幽冥之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凡人,像《百草图谱》里的草木,平凡而安静。
“司大哥,你今天气色好多了,我带你去逛临安城吧?”第七日清晨,苏烨提着一件青色的布衣走进来,“这是我爹让裁缝给你做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司落叶接过布衣,料子是普通的棉布,却洗得很柔软。他穿惯了白衣和玄山弟子服,换上这身布衣,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走吧。”他系好衣带,跟着苏烨走出了苏家大门。
临安城很热闹,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卖花的、卖布的、卖小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青石板路上,映着行人的影子,温暖得让人心安。
“你看那个!”苏烨指着一个糖画摊,摊主正用糖浆画着一条龙,栩栩如生,“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每次我娘给我铜板,我都舍不得买别的,就等着买糖画。”
司落叶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像看到了三百年前,宋清玉拿着铜板,站在万毒谷的市集上,眼巴巴地看着糖人摊的模样。他心里一动,从口袋里摸出苏文渊给的碎银子,递给摊主:“要一个蝴蝶。”
有时候他会觉得苏烨这人,真的很香宋清玉,可这是一个新的世界,他尚不能知道宋清玉是什么情况,便不能断下定论
摊主手脚麻利地画了只展翅的蝴蝶,递到苏烨手里。少年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说:“真甜!司大哥,你也尝尝。”
司落叶摇了摇头:“你吃吧,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苏烨像只快活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司落叶听着他的声音,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象,心里的失落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或许这样也很好,做个平凡人,在陌生的城里,听着陌生的故事,把三百年的沉重都放下。
走到城西的竹林时,苏烨突然停下脚步,指着竹林深处:“我就是在这里发现你的,当时你躺在那棵最大的竹子下,身上还有血迹,吓了我一跳。”
司落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竹林茂密,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万毒谷的药田。他走过去,在那棵最大的竹子下站定,指尖抚过粗糙的竹身,突然摸到一个小小的刻痕。
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叶”字,刻得很浅,像是用指甲匆匆划下的。司落叶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字迹,这笔画,像极了宋清玉在桃树上刻下的“清玉”二字。
“这是什么?”苏烨也凑过来看,“好像是个‘叶’字,难道是你刻的?”
司落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个刻痕,眼眶渐渐发热。他想起蝴蝶谷里,宋清玉在桃树上刻下的爱心,想起万毒谷药田边,少年用炭笔写下的“等仙长回来”。原来有些印记,真的能跨越时空,跨越世界,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