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
他和他
江南的烟雨总是带着缠绵的湿意。司落叶牵着宋清玉的手站在青石板路上时,蒙蒙细雨正打湿檐角的铜铃,叮咚声混着茶馆里的说书声,竟比玄霜宗的晨钟更让人安心。
他们最终选了临安城外的一处竹林。这里远离尘嚣,却又离市集不远,司落叶用身上仅剩的碎银租下了一间废弃的竹舍,修缮时宋清玉蹲在一旁递钉子,指尖被木刺扎出血也不吭声,只是睁着清澈的眼睛看司落叶,像只犯了错的猫。
“仙长,手伸过来。”司落叶无奈地放下锤子,从药囊里掏出药膏。这是他特意学的方子,用薄荷和艾草熬制的,既能止血又能消炎。
宋清玉乖乖地伸出手,看着少年认真地给自己包扎,忽然低声问:“落叶,我以前……是不是总受伤?”
司落叶的动作顿了顿,想起那些深可见骨的刀伤和泛着青黑的皮肤,喉间有些发紧:“以前……是遇到过些麻烦,但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了。”
(注;司落叶现在是元婴中期,宋清玉是化神后期,但是现在宋清玉不能使用灵力)
他说得认真,宋清玉便信了,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像雨后初晴的月牙。
竹舍修好后,司落叶在屋后开辟了一小块药圃,种上从百草谷带来的草药,又在窗前种了株桂花和兰草,说是“仙长以前住的地方也有这个”。宋清玉对此没什么记忆,却会在清晨时搬个竹凳坐在花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清心玉——这玉佩他始终贴身带着,仿佛那是与世界唯一的牵连。
日子在碾药的石臼声和煮茶的陶罐声里缓缓流淌。司落叶发现失忆后的宋清玉多了些孩子气的执着:比如泡茶时一定要用山涧的活水,水温必须在“蟹眼初沸”时下料;比如整理药圃时会对着一株蒲公英发呆,说“它的绒毛能治失眠,以前好像试过”;再比如听到远处传来笛声时,总会下意识地望向玄霜宗的方向,眉头微蹙,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仙长在想什么?”司落叶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走过去,青瓷茶杯里浮着两片嫩绿的茶叶。
宋清玉回过神,接过茶杯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忽然轻声道:“我好像……以前也给你泡过茶。”
司落叶的心猛地一跳。竹楼的晨光里,仙长垂眸倒茶的侧影突然与眼前的身影重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轻声应道:“嗯,在竹楼的时候,仙长泡的茶最好喝。”
宋清玉捧着茶杯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竹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水花。他忽然擡头问:“落叶,你说的竹楼,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起过去。司落叶放下茶杯,指尖描摹着杯沿的花纹,慢慢说起那些日子:“竹楼在望月崖下,院子里有风铃,炼丹房里总飘着药香。仙长的书架上有很多书,最高一层放着《云岚心经》的手抄本……”
他说起晨光里的糖糕,说起练剑时被仙长敲手心,说起伤口包扎时那圈渗血的纱布,说到动情处,声音渐渐低哑。宋清玉安静地听着,睫毛上沾着细雨的潮气,眼神里有迷茫,却也有不易察觉的涟漪。
“听起来……很温暖。”他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清心玉,“我好像……有点想回去看看。”
司落叶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以为仙长会抗拒回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少年刚要开口说“等雨停了我们就出发”,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伴随着清脆的呼喊:“落叶师弟!清景仙尊!”
两人同时擡头,只见苏问夏披着蓑衣站在雨里,身后跟着两个玄霜宗弟子,马鞍上捆着几个沉甸甸的包袱。看到竹舍前的两人,她眼睛一亮,快步跑过来:“可算找到你们了!”
“苏师姐?”司落叶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们。”苏问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落在宋清玉身上,看到他清澈却陌生的眼神时,叹了口气,“婉清师妹都告诉我了,仙长……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宋清玉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往司落叶身后缩了缩,像只警惕的小兽。司落叶连忙解释:“仙长刚醒不久,很多事还想不起来。”
“没关系,想不起来也挺好。”苏问夏将包袱卸下来,“掌门知道你们在江南,特意让我送些东西来。这里有丹药、衣物,还有……清景仙尊以前常用的药碾子。”
她打开一个红木匣子,里面放着个乌木药碾,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正是宋清玉在竹楼时用了多年的那个。司落叶刚要道谢,却见宋清玉突然走上前,指尖轻轻抚过药碾上的纹路,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像是想起了什么。
“这个……是我用来碾生肌散的。”他轻声说,语气带着肯定。
苏问夏和司落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看来熟悉的物件,果然能唤醒记忆的碎片。
“仙长还记得这个?”司落叶的声音带着雀跃。
宋清玉点点头,拿起药碾在掌心转了转,忽然眉头一皱:“不对……这里面少了一味药。”他指着药碾底部的凹槽,“应该要加一味‘忘忧草’,才能中和蚀骨散的余毒。”
司落叶愣住了。他从未听说过生肌散里要加忘忧草,可宋清玉的语气无比笃定,仿佛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苏问夏却脸色微变,凑近药碾闻了闻,低声道:“这药碾上……确实有忘忧草的味道,很淡,像是很久以前用过。”
三人一时沉默。忘忧草有安神之效,却也有轻微的致幻作用,长期使用会让人记忆模糊。难道仙长以前就用过这味药?是为了压制蚀骨散的毒性,还是……另有隐情?
雨渐渐停了,晚霞透过竹林洒下金红色的光斑。苏问夏留下带来的东西,又嘱咐了几句“丹霞峰最近没动静”“掌门很惦记你们”,便带着弟子离开了。临走前,她塞给司落叶一个油纸包,低声道:“这是婉清师妹托我转交的,说是影阁总坛搜出来的,或许和仙长的记忆有关。”
司落叶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烧焦的羊皮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古篆,与《洗髓经》残页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这是……”他擡头看向宋清玉,对方正蹲在药圃前,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凝露草浇水,侧脸在晚霞里显得格外柔和。
少年忽然想起影阁炼魂室的壁画,想起那被献祭的活人,心脏猛地一缩。他快步走到宋清玉身边,将羊皮纸递过去:“仙长,你看这个认识吗?”
宋清玉接过羊皮纸,指尖刚触到焦黑的边缘,脸色突然骤变。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抱着头蹲在地上,痛苦地闷哼起来:“头……好痛……”
“仙长!”司落叶连忙扶住他,只见宋清玉的额头上布满冷汗,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的碎片——影阁的青铜面具、献祭台上的鲜血、燃烧的经书、还有……玄霜宗山门那道染血的石阶。
“别想了!不想了!”司落叶心疼地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们不看了,仙长乖……”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哄孩子一样安抚着。宋清玉在他怀里挣扎了片刻,渐渐安静下来,只是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抓着司落叶衣襟的手紧得发白。
晚霞彻底沉入西山,竹林里升起薄雾。司落叶抱着宋清玉坐在竹凳上,直到他呼吸平稳,才敢轻轻松开。少年看着仙长沉睡的脸,又看了看那半块烧焦的羊皮纸,忽然明白了林婉清为何要转交这个——这不是唤醒记忆的钥匙,而是打开痛苦过往的闸门。
“仙长,不管你记不记得,我都陪着你。”他轻声说,将羊皮纸扔进灶膛,看着火焰将那些残缺的字迹吞噬成灰烬。
夜里,司落叶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他睁开眼,看到宋清玉正坐在窗边,月光透过竹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仙长手里拿着那本《云岚心经》的手抄本,指尖抚过自己苍劲的字迹,眼神里没有了白日的迷茫,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哀伤。
“仙长?”司落叶轻声唤道。
宋清玉回过头,月光在他眼底流转,竟带着几分熟悉的清冷:“落叶,你说……人为什么会想要忘记过去?”
司落叶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仙长的声音很轻,像月光一样缥缈,“有个很重要的人,为了保护我,死在了我面前。我一直很自责,觉得是自己没用……”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指尖攥紧了手抄本:“所以我想忘了他,忘了那些痛苦,可越是想忘,记得越清楚。”
司落叶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他想起苏问夏说的“忘忧草”,想起药圣谷主那句“烧了半条命却没死成”,忽然明白了——仙长的失忆,或许并非完全是意外。
“仙长,”少年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不管过去有多痛,都有我陪着你一起面对。你不用一个人扛着,他在心里想;因为这一世我来找你了,可你却没有认出我来
宋清玉看着他,眼神里有挣扎,有脆弱,最终都化作一声轻叹。他反手握住司落叶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驱散了月光的寒意:“好。”
那一夜,两人就坐在窗边,直到晨光染亮竹舍的屋檐。宋清玉没有再陷入混乱,也没有完全记起过去,只是偶尔会说些零碎的片段——比如师祖临终前的眼神,比如第一次练剑时摔断的剑鞘,比如……第一次在望月崖捡到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