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气入体
引气入体
卯时的云岚山还浸在墨色里,司落叶却已醒了。窗外的虫鸣渐歇,只有竹影在晨风里轻轻摇晃,像谁在夜色里摇着一把无形的蒲扇。他摸了摸枕边的玉笛,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想起今日要做的事,心口又开始发烫。
他悄悄起身,借着窗缝透进的微光换上干净的短打,又从怀里摸出那个装着聚气散的玉瓶。玉瓶被体温焐了两夜,早已没了初见时的寒凉,倒像是块温润的暖玉。他摩挲着瓶身,忽然想起昨日被仙长牵过的手腕,那点微凉的触感仿佛还在皮肤上停留,引得他指尖又开始发颤。
“别紧张。”他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小声嘀咕,镜中的少年眉眼清秀,只是眼底泛着红血丝,显然是没睡好。他深吸一口气,把玉瓶重新揣好,推门出去时,正见宋清玉站在院中的老梅树下。
晨光熹微,将宋清玉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依旧穿着月白道袍,发间束着根简单的木簪,手里拿着个青铜小鼎,鼎身刻着繁复的云纹,看着颇有年头。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眼底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静:“准备好了?”
“嗯!”司落叶用力点头,走到他面前站定,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宋清玉将青铜鼎放在石桌上,从袖中取出三枚指尖大小的银针,银针尾部缀着红色的流苏,在晨光里轻轻晃动。“我用聚灵阵为你护法,等会儿若觉得灵气冲撞得厉害,便握紧这枚银针。”他递过一枚银针,指尖触到司落玉的掌心,见他手心里全是汗,不由得顿了顿,“放松些,有我在。”
那句“有我在”像阵清风,瞬间吹散了司落叶心头的慌乱。他用力点头,将银针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安定了不少。
宋清玉不再多言,转身围着石桌走动起来。他步法奇特,时而踏向东南,时而转向西北,每一步落下,地面都泛起淡淡的白光,像有流萤在泥土里跳跃。三枚银针被他依次按在三个方位,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司落玉正站在三角形的中心。
随着最后一步踏定,地面的白光忽然亮起,汇聚成一道半透明的光罩,将司落叶笼罩其中。光罩里的灵气骤然变得浓郁起来,像是山间的晨露都化作了可见的光点,在他身边缓缓流转。
“服下聚灵丹,运转心法。”宋清玉的声音隔着光罩传来,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
司落叶立刻依言而行。聚灵丹入口即化,比昨日更醇厚的暖流涌进丹田,顺着经脉缓缓游走。他屏气凝神,引导着那股暖流按照心法的路径前行,指尖的银针随着灵气的流动微微发烫。
光罩外,宋清玉负手而立,目光紧紧锁在司落叶身上。他能清晰地看到少年体内灵气的走向——那股暖流在经脉里蜿蜒,像条初醒的小蛇,遇到狭窄处便会迟疑地停顿,而后猛地冲过去。每当这时,司落叶的眉头就会紧紧蹙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始终没哼一声。
“放松经脉,别与灵气相抗。”宋清玉轻声提醒,指尖在光罩上轻轻一点。一道柔和的白光注入光罩,化作细密的光点融入司落玉体内,帮他拓宽着那些淤塞的经脉。
司落叶只觉浑身一松,原本滞涩的灵气忽然变得顺畅起来。他心中一喜,连忙集中精神引导暖流继续前行,眼看就要冲到最后那道关窍——那道昨日让他三次碰壁的“石壁”。
这一次,暖流似乎更有力量。司落叶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那股金色的暖流撞上关窍,却没像昨日那样反弹,而是像春水漫过堤坝,一点点渗透进去!
“成了?”他心头刚泛起这个念头,关窍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暖流瞬间紊乱,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疼得他眼前发黑,忍不住闷哼出声。
“稳住!”宋清玉的声音陡然提高,他双手结印,光罩猛地收紧,将那些紊乱的灵气牢牢锁在其中,“守住心神,用意念引导灵气归位!”
司落叶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集中精神。可灵气冲撞得太厉害,他的意识像狂风里的烛火,摇摇欲坠。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枕边的玉笛,想起仙长月下吹笛的模样,想起昨日被牵着手腕时的温度——那些画面像颗定海神针,让他混乱的心绪瞬间安定下来。
他依着宋清玉教的法子,用意念一点点安抚那些乱窜的灵气,引导它们重新汇聚成暖流,再次向着关窍冲去。这一次,暖流像是有了灵性,顺着刚才渗透的缝隙缓缓流淌,将那道无形的关窍彻底冲开!
暖流涌入丹田的瞬间,司落玉只觉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四肢百骸都透着说不出的舒畅,周围光罩里的灵气像找到了归宿,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体内,在丹田里盘旋成一团小小的气旋。
“引气入体,成了。”宋清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撤去聚灵阵,光罩应声而散,那些没被吸收的灵气化作光点,消散在晨光里。
司落叶缓缓睁开眼,只觉眼前的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他能清晰地看到远处山峰上的苍松,能听见竹楼后巷里张婶开门的声响,甚至能闻到药圃里忘忧草的淡香——那些原本模糊的东西,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
“弟子……弟子成了?”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似乎还萦绕着灵气的余温,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宋清玉走上前,指尖搭上他的腕脉。片刻后,他收回手,眼底的沉静化开,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嗯,丹田里已生气旋,算是真正踏入仙途了。”
司落玉猛地站起来,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想对宋清玉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只红着眼圈傻笑。三个月的期盼,无数次的尝试,此刻终于有了结果,那些积攒的情绪像山洪般涌上来,让他连话都说不完整。
宋清玉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引气入体时的情景。那时他也是这般年纪,跪在师父面前,握着刚凝结的气旋,哭得像个傻子。一晃百年过去,师父早已羽化,当年的少年也成了别人口中的“仙长”,唯有此刻看到司落叶的模样,才觉得时光仿佛倒流回了从前。
“好了,”他擡手,指尖轻轻敲了敲司落玉的额头,“不过是引气入体,值得这般激动?”
司落叶被他敲得一懵,随即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弟子是太高兴了……多谢仙长!若不是仙长护法,弟子肯定成不了。”
“是你自己有毅力。”宋清玉淡淡道,转身收拾石桌上的青铜鼎,“引气入体只是开始,往后的路还长,莫要懈怠。”
“弟子记住了!”司落叶用力点头,看着宋清玉收拾东西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支玉笛,“仙长,弟子今日……可以开始学吹笛了吗?”
宋清玉回头看他,见他眼里满是期待,像只等着喂食的小兽,不由得哑然失笑:“可以。不过吹笛需静心,你刚引气入体,先稳固几日灵气再说。”
“好!”司落叶应得干脆,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要如何学吹笛。他想象着自己学会后,在月下为仙长吹笛的样子,嘴角又忍不住扬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司落叶一边稳固灵气,一边跟着宋清玉学习处理草药。他学得极快,不过三日,就已经能准确分辨出二十多种灵草,连宋清玉都忍不住夸他:“倒是个认药的好料子。”
司落玉听了,心里比引气入体时还要甜。他知道仙长素来少夸人,能得这句评价,比什么赏赐都让他开心。
这日傍晚,司落叶正在药房里晾晒刚采的龙须草,忽然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他探头一看,见是两个穿着青衫的弟子,正站在竹楼外探头探脑。
这两个弟子司落玉认得,是前山负责洒扫的,名叫李阳平、王邢。他们入山门比司落叶早,却始终没能引气入体,平日里见了司落玉,总带着些说不清的敌意。
“你们找仙长?”司落玉走出去,站在廊下问道。
李阳平斜了他一眼,语气带着酸意:“哟,这不是司师弟吗?听说你引气入体了?真是好福气,有仙长亲自护法。”
司落叶听出他话里的刺,却不想与他们争执,只淡淡道:“仙长正在炼丹,若你们有要事,我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王邢摆摆手,脸上带着些幸灾乐祸,“我们是来给仙长送请柬的。下月初五是清虚殿的论道大会,掌门让各峰弟子都去参加,仙长自然是要去的。”
司落叶愣了愣:“论道大会?”
“你刚入山门,自然不知道。”李阳平嗤笑一声,“论道大会是咱们云岚山最大的盛会,各峰的天才弟子都会去比拼道法,优胜者还能得掌门亲自指点呢。不过你刚引气入体,怕是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司落叶没理会他的嘲讽,只问道:“仙长也要去?”
“那是自然。”王邢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请柬,“仙长是咱们云岚山的翘楚,哪次大会少得了他?到时候啊,仙长怕是没空再管你这个小徒弟了。”
他们说这话时,竹楼的门忽然开了。宋清玉站在门内,脸色平静无波,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请柬给我。”
二人吓得一哆嗦,连忙把请柬递过去,连大气都不敢喘。宋清玉接过请柬,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还有事?”
“没、没事了!弟子告退!”两人如蒙大赦,转身就跑,连脚步都踉跄了几分。
司落叶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发沉。他回头看向宋清玉,见他正看着手里的请柬,眉头微蹙,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仙长,您要去参加论道大会吗?”司落叶小声问道,心里竟有些舍不得。他入山门三个月,从未和宋清玉分开过,一想到仙长要离开好些日子,心里就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