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
极北
极北冰原的风是活的刀子,卷着冰碴子往骨头缝里钻。司落叶裹着宋清玉的桃花锦袍,指尖却仍冻得发僵,他望着远处雪地里那道蜿蜒的暗红痕迹,喉结忍不住滚动——那是千年雪蛟的血,腥气混着寒气扑面而来,竟带着种灼人的烈。
“它就在前面的冰洞里。”宋清玉的长剑斜插在雪地里,剑穗上的桃花结早被寒风冻成了冰坨,却仍顽强地泛着点粉。他往司落叶手心里呵了口热气,掌心的温度烫得司落叶猛地一颤,那点暖意顺着血脉游走,竟在丹田处撞出团躁动的灵力。
自忘川归来后,两人的灵力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碰在一起就滋滋作响,带着股不管不顾的烈。昨夜在临时搭起的雪屋里,不过是指尖不经意相触,就引得帐外的积雪簌簌直落,帐内的篝火“轰”地窜起半尺高,将彼此眼底的火苗映得愈发滚烫。
“怕吗?”宋清玉突然低头,鼻尖蹭过司落叶冻得发红的耳廓。他鬓角的白发沾了雪,却被体内翻涌的灵力蒸出细汗,将那抹霜白晕染成桃花的粉,衬得眼角的朱砂痣像团跳动的火。
司落叶抓住他按在自己腰间的手,用力往怀里带了带。锦袍下的指尖相扣,同心契的红痕瞬间亮起,两道灵力撞在一起,竟在雪地里炸开簇红莲般的光。“你见过我怕?”他仰头吻上去,舌尖尝到宋清玉唇角的冰碴子,混着对方刻意压抑的喘息,像饮下杯掺了雪的烈酒,……………………
冰洞入口的冰棱突然“咔嚓”断裂,千年雪蛟的嘶吼震得冰原发颤。那畜生身躯有十丈长,鳞片是暗金色的,每片鳞上都嵌着冰碴,唯有双眼是两团跳动的烈焰,此刻正死死盯着他们,涎水落在雪地上,瞬间灼出个冒着白汽的坑。
“它的怨气能冻结时间,却也最怕活物的热气。”宋清玉将司落叶护在身后,长剑出鞘的瞬间,剑气在冰原上划出道残影,“红衣说的没错,这畜生被困在冰原三千年,守着座被冰封的古城,城里全是它当年没护住的族人——它恨的不是六界,是自己。”
雪蛟猛地甩尾,冰洞上方的积雪轰然坍塌,无数冰锥朝着两人砸来。司落叶祭出镇魂鼎,鼎身的“清叶”二字金光暴涨,将冰锥尽数挡在外面,却也被那股寒气震得气血翻涌。他望着雪蛟眼底的痛苦,突然想起昆仑寒潭里的自己——原来困住人的从来不是怨气,是不肯原谅自己的执念。
“它在等一个解脱。”司落叶突然推开宋清玉,径直朝着雪蛟走去。锦袍被寒风掀起,露出里面贴身的红衣——那是他特意换上的,红得像团火,在白茫茫的冰原上格外刺眼。“三千年了,你守着座死城,守着满心的愧疚,不累吗?”
雪蛟的瞳孔骤然收缩,巨爪在雪地上刨出深深的沟。冰洞里突然传来细碎的碎裂声,那些被冰封的古城轮廓渐渐清晰,城墙上刻着的壁画里,有雪蛟与族人嬉闹的场景,有洪水滔天时它试图用身躯堵住城门的决绝,最后却只剩片冰封的死寂。
“我救不了他们……”雪蛟的声音像冰裂,带着哭腔,“我明明是族里最强的,却连扇城门都护不住……”它的巨爪猛地拍向自己的头,“让我死!死了就不用记着了!”
“死了才是真的输了!”司落叶突然运转灵力,镇魂鼎在他头顶旋转,鼎身投射出无数画面——忘川的莲灯,昆仑的忘忧草,还有梁朝天牢里,宋清玉胸口插着冷箭却仍朝他笑的模样。“痛苦不是用来逃避的,是用来记住的!记住你有多在乎,才知道往后该往哪走!”
他的话音刚落,宋清玉的剑气突然从侧面袭来,不是攻向雪蛟,而是斩向冰洞深处那座冰封的城门。“轰”的一声巨响,城门裂开道缝,里面竟透出暖融融的光——是雪蛟族人的魂魄,他们被困在冰里三千年,此刻正朝着雪蛟伸出手,眼里没有恨,只有心疼。
“族长……”雪蛟的嘶吼变成呜咽,巨爪颤抖着伸向那些魂魄,却又在触碰到的前一刻缩回,“我没脸见你们……”
“傻孩子。”为首的老魂魄笑着摇头,身影穿过冰层,轻轻拍了拍雪蛟的头,“我们从来没怪过你。你用三千年的愧疚守着我们,这份心,比什么都重。”
司落叶突然抓住宋清玉的手,将两人的灵力拧成一股,狠狠砸向那道裂缝。冰层“咔嚓”碎裂,所有魂魄都飘了出来,他们围着雪蛟转圈,歌声像春风般拂过冰原,竟让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露出底下泛着绿意的草芽。
雪蛟的鳞片渐渐褪去暗金,染上层温润的红,双眼的烈焰也化作了柔和的光。它低头蹭了蹭司落叶的肩膀,又用尾巴轻轻卷住宋清玉的腰,像是在道谢。“我要带他们去轮回了。”它的声音变得轻快,“这冰原太冷,留不住活物,你们也早些离开吧。”
看着雪蛟驮着魂魄消失在天际,司落叶突然笑出声。他转身扑进宋清玉怀里,锦袍与对方的月白长衫缠在一起,沾着的雪在彼此体温下迅速融化,湿了大片衣襟,却半点不觉得冷。“你看,它想通了。”
宋清玉扣住他的后颈,……………………,像是要把这几日压抑的躁动全倾泻出来。冰原的风还在吼,却吹不散两人唇齿间的热气,同心契的红痕在皮肤上越发光亮,将两道灵力拧成股绳,………………
“回雪屋。”宋清玉的声音哑得厉害,手不知按到了哪里,引得对方猛地一颤,……………………
雪屋是用冰砖垒的,内壁却被篝火烤得温热。宋清玉刚把司落叶按在铺着兽皮的榻上,司落叶扯掉他腰间的剑穗,桃花结的冰坨摔在地上碎裂,露出里面缠着的几根红发——是上次在魔界,红衣不小心掉落的,被宋清玉捡了藏在里面。
“藏这个做什么?”司落叶捏着那几根红发,指尖故意划过宋清玉的喉结,看他脖颈上的青筋因隐忍而跳动。
宋清玉抓住他作乱的手,往头顶按去,……………………,露出胸口那道贯穿伤——是梁朝时为护司落叶挨的箭伤,疤痕像条暗红色的蛇,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你说呢?”他仰头咬住司落叶的锁骨,力道重得像是要留下印记,“就像你总在锦袍里缝着我的头发。”
司落叶的呼吸瞬间乱了。他确实在锦袍内衬缝了撮宋清玉的头发,是上次昆仑之行,对方落在雪地里的,被他小心翼翼收了,一针一线缝进布料里,像是把这个人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自己身上。
篝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冰墙上,………………………………………………,那股力量带着桃花酿的醇,又带着雪莲汤的清,他几乎站立不稳。宋清玉却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将他往怀里带了带,掌心抚过他后背的旧伤——那是民国时替他挡子弹留下的,疤痕早已淡去,却仍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软肋。
“轻…………”司落叶的声音带着………………,指尖抓着宋清玉的头发,、………………。冰屋里的热气越来越浓,竟引得外面的积雪顺着门缝往里渗,却在触到两人肌肤前就化作水汽,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珠。
不知过了多久,篝火渐渐弱下去,只余下堆暗红的炭火。司落叶趴在宋清玉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鼻尖蹭过对方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带着点扎人的痒。宋清玉的手在他后背轻轻摩挲,掌心的温度熨帖着每一寸肌肤,将那些因灵力冲撞而躁动的血脉安抚得服服帖帖。
“南荒雨林的古树,会不会更麻烦?”司落叶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慵懒的哑。他想起红衣信里说的,那株古树能编织幻境,让魂魄沉溺在最想回去的时光里,好多人宁愿困在里面,也不肯面对现实。
宋清玉捏了捏他的后颈,让他擡头看着自己。冰屋里的微光落在他眼底,将那点桃花色的温柔映得愈发清晰。“再麻烦,有我们一起闯不过去的?”他吻了吻司落叶的眉心,那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汗湿,带着点咸,“再说,就算被困住了,能和你一起留在最开心的时光里,好像也不算太坏。”
司落叶笑着捶了他一下,却被对方抓住手腕,按在胸口。“不许胡说。”他的指尖划过宋清玉胸口的疤痕,声音软了下来,“我要我们一起走出去,看遍六界的风景,少一步都不行。”
宋清玉的眼底瞬间漫起笑意,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他翻身将司落叶压在底下,吻顺着眉心往下,落在对方心口的玉佩上——那枚刻着“清叶”二字的玉佩,被体温焐得滚烫,像是有了自己的心跳。
“好,一步都不少。”
第二日清晨,冰原上的积雪化了大半,露出底下大片大片的红莲。那是雪蛟族人魂魄消散的地方,竟凭空长出片莲池,红莲在寒风里开得如火如荼,像把整个冰原都点燃了。
司落叶蹲在池边,看着水里两人交叠的倒影,突然抓起宋清玉的手,按在池边的泥地上。同心契的红痕与莲池的水汽相触,竟在泥地上烙下朵并蒂莲,花瓣上的纹路清晰得像是活的。
“这是我们来过的证明。”司落叶的指尖划过花瓣上的纹路,笑得像个孩子。
宋清玉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看着那朵莲印在晨光里泛出金光。“不止。”他轻声道,“这是我们要一起走下去的凭据。”
离开极北冰原时,他们没乘云辇,而是徒步往南荒走。司落叶的桃花锦袍下摆沾了泥,却被宋清玉用灵力仔细拂去,只留下袖口处不小心蹭到的红莲汁液,红得像点上去的朱砂。宋清玉的月白长衫也染了尘,腰间的剑穗换了新的桃花结,是司落叶用路上采的野桃枝编的,歪歪扭扭,却被他宝贝似的系着。
路过凡间小镇时,正赶上庙会。街上挂满了红灯笼,卖糖画的小贩吆喝着,孩子们举着风车跑来跑去,一派烟火气。司落叶被个卖面具的摊子吸引,拿起张画着红莲的面具往脸上戴,刚要回头问宋清玉好不好看,就被对方按住后颈,结结实实吻了下来。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静止,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有孩童好奇地探头,被母亲笑着拉走;卖面具的小贩吹了声口哨,识趣地转过身去。司落叶的耳根红透,却反手扣住宋清玉的腰,将这个吻回应得又深又烈——管他什么六界纷争,什么积怨执念,此刻他只想抓住眼前这个人,抓住这人间烟火里的暖。
宋清玉的指尖擦过他唇角的糖渍,眼里的笑意比灯笼还亮。“面具不如你好看。”他低声道,声音里的缱绻几乎要溢出来。
司落叶笑着捶他,却被他顺势抓住手,塞进自己袖中。两人的指尖在袖中相扣,同心契的红痕隔着布料隐隐发亮,像藏了团小小的火,暖得让人心安。
走在庙会的人群里,司落叶突然想起梁朝的上元节,那时他还是太子伴读,宋清玉是刚入宫的太医,两人偷偷溜出宫看灯,在人群里挤散了,最后却在卖桃花酥的摊子前重逢;又想起民国的夜市,戏班散场后,宋清玉总牵着他的手,在巷口买碗热汤面,雾气模糊了彼此的脸,却暖得让人不想松开。
原来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记忆,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等着合适的温度与雨水,就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的模样。
“前面有卖桃花酿的。”宋清玉指着街角的酒肆,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要不要尝尝?”
司落叶点头,被他拉着往酒肆跑。灯笼的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那道同心契的红痕映得愈发鲜明。风里飘来桃花酿的甜香,混着街边小吃的热气,像首没写完的诗,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
南荒雨林还在远方,千年古树的幻境或许还藏着未知的凶险,但司落叶突然不怕了。他看着身边宋清玉的侧脸,看着对方鬓角那抹被烟火气熏得愈发温柔的粉,突然觉得,所谓的六界万里,所谓的生生世世,不过就是牵着这个人的手,从一场烟火,走到另一场烟火里去。
酒肆的幌子在风里摇晃,上面写着“醉春风”三个字。宋清玉提着新买的桃花酿走出来,递给司落叶一壶,自己拧开另一壶的盖子,仰头饮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滴在月白长衫上,晕开小小的痕,像朵骤然绽放的桃花。
司落叶凑过去,舔掉他下巴上的酒渍,在对方骤然收紧的怀抱里,笑着饮下自己壶中的酒。桃花酿的甜混着彼此的呼吸,在舌尖炸开,烈得像团火,暖得像个家。
远处的极北冰原上,红莲还在寒风里盛放;忘川的莲灯顺着水流漂向轮回;昆仑的雪化了,露出底下萌发的新绿。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正带着这人间烟火的暖,朝着南荒雨林的方向,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