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恋
黄昏恋
午后的海市,阳光被摩天楼的玻璃幕墙切割成无数炫目的光刃,垂直劈落。但这并非自然的恩赐,而是金钱锻造的人间幻境。法斯文携簪冰春踏入的,并非夜幕下的迷醉巢xue,而是一座白日里更显矜贵与傲慢的堡垒——「铂澜公馆」。这里从不对外挂牌,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筛选阶级的冰冷门槛。
公馆内部极尽挑高,光线经过精密计算,模拟出某种介于晨曦与黄昏之间的永恒金色时刻,柔和却无孔不入,将每一寸空间都浸泡在一种昂贵而疏离的氛围里。空气恒温恒湿,滤净了所有尘世杂味,只余下一种仿造雨后稀有沉香与古老羊皮纸混合的、被称为“权欲之息”的定制香氛,据说每小时的扩散成本等同于焚烧同等重量的黄金。
这里没有喧嚣的音乐,没有拥挤的人潮。只有压低的、用多种古老语言或金融术语进行的交谈,像某种秘密仪式的吟诵。穿着无声软底鞋的侍者,其制服出自隐世大师之手,料子比客人的多数华服更为考究,他们如同幽灵般穿梭,精准地将一滴价值千金的单一麦芽威士忌,或是一盏温润如玉、内里却蕴含着足以引发小型金融市场震荡的信息的茶盏,悄无声息地送至某张看似随意的桌边。
簪冰春今日穿着一身“缄默之灰”的过膝裙,线条极简,却是由一种能随光线角度微妙变色的智能纤维织就,行走间仿佛裹着一缕捉摸不定的烟雾。她脸上未施粉黛,与周遭那些妆容一丝不苟、珠宝如同盔甲的名媛贵妇形成尖锐对比,却反而像一柄出鞘的冷刃,更显夺目与不合时宜。
法斯文则是一身看似毫无logo的深色定制,唯有腕间一枚表盘漆黑、仅用微小钻石标注行星运行轨迹的腕表,无声诉说着一种无需言明的、凌驾于潮流之上的权力审美。他揽着簪冰春的腰,并非狎昵,而是一种宣告所有权的姿态,如同雄狮巡视领地。
他们并未走向任何私密的包间,而是径直来到了公馆最核心的区域——一个环绕着巨大中庭的环形沙龙。这里摆放着看似随意、实则每一件都是博物馆级藏品的家具。几位头发花白、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正围着一副残旧的围棋棋盘低声交谈,他们手中把玩的不是棋子,而是温润的田黄石印章,每一次落子,考虑的或许是某个跨国集团的命运。
法斯文的到来,像一块磁石投入沉静的水银。低语声有瞬间的停滞,无数道目光或直接或隐蔽地投来。那不是看一个阔绰晚辈的眼神,而是审视一头突然闯入的、年轻而危险的猛兽。几位正与人交谈的中年男人立刻中止话题,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敬意与警惕的笑容,微微颔首致意。一位穿着香云纱旗袍、气质雍容的女士,甚至主动起身,将自己靠近中心的最佳位置让了出来,笑容无懈可击:“斯文来了,快请坐。”
法斯文只是极淡地颔首,并未客气,带着簪冰春坦然落座。立刻有侍者无声上前,无需询问,已将一杯温度恰好的依云水,瓶身是定制的水晶玻璃,放在簪冰春面前,而给法斯文奉上的,则是一杯色泽深浓、却并非任何已知酒液的饮品,散发着奇异的草木冷香。
他没有与周围那些明显意图上前搭话的人寒暄,而是侧过头,旁若无人地对簪冰春低语,手指随意地指向中庭下方一个正在进行的、看似是某东南亚小国民族工艺品展示的区域:“喜欢哪个?让他们送上来。”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清晰得如同掷地有声的命令。那不是询问,而是给予一种近乎神祇的恩赐权。
下面负责展示的人显然听到了,动作瞬间僵硬,额头沁出细汗,不敢擡头。
簪冰春的目光懒懒扫过那些精美的、却显然不入她眼的物件,最终落在一个毫不起眼的、用某种暗沉木材雕刻的鸟形图腾上,指尖随意一点:“那个丑东西有点意思。”
霎时间,所有隐晦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不起眼的木雕上。几位老者的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那并非普通工艺品,而是一个南部边缘地带古老部落的传承圣物,涉及极其复杂敏感的地缘政治与文化遗产归属问题,其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衡量,放在这里展示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法斯文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对身后如影随形的助理打了个简单的手势。
助理面无表情地点头,转身走下环形楼梯。
不到三分钟,那件被视为烫手山芋的木雕圣物,已被妥帖地放置在一个铺着黑色天鹅绒的托盘里,由那位负责展示、面色惨白的负责人亲自战战兢兢地捧了上来,仿佛捧着的是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法斯文看都没看那圣物,只看着簪冰春:“现在归你了。是摆着看,还是劈了当柴火,随你高兴。”
满场死寂。那些纵横捭阖半生的老者们交换着眼神,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忌惮。他们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肆意妄为”,早已超出了普通富家子的挥霍范畴,他触碰和轻易撕裂的,是维系他们这个世界运转的、更为深层的规则与默契。这是一种更高级别的、令人胆寒的权力展示——一种“点石成金”亦可“点金成废”的、近乎规则制定者般的任性。
簪冰春伸出纤细的手指,碰了碰那冰冷诡异的木雕,仿佛只是触碰一件寻常玩意。然后,她收回手,兴趣缺缺:“手感不好。还是丑。”
法斯文轻笑一声,仿佛早就料到。他对那几乎要跪下的负责人随意挥了下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
负责人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将圣物迅速端走,仿佛慢一秒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这场短暂的风波过后,沙龙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敬畏与恐惧交织,原先的矜持与算计被一种更直白的谨慎所取代。有人开始试图通过赞美簪冰春的独特品味来迂回地向法斯文示好。
“簪小姐眼光真是独特,总能发现事物非凡的一面。”
“这项链……莫非是失传的‘缄默星辰’工艺?与您的气质太相配了。”
簪冰春只是淡淡听着,偶尔端起水晶杯抿一口水,不置可否。她的注意力似乎被自己杯中水纹的晃动所吸引。
法斯文更是不耐烦这些虚伪的奉承,他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仅仅是这样微小的动作,站在不远处待命的公馆总经理立刻躬身疾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法先生,有什么不满意?”
“吵。”法斯文只给了一个字。
总经理脸色一白,立刻转身,对着几个隐在角落的助理迅速而严厉地打了几个手势。
几分钟内,沙龙里至少“请”走了三批看似背景深厚、实则话语稍多的客人。整个空间变得更加空旷、安静,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愈发浓重,仿佛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金色蜂蜜,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留下的人,言行举止更加收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仿佛生怕成为下一个因为“吵”而被清场的目标。
绝对的权力,在此刻呈现出它最赤裸也最安宁的形态——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簪冰春似乎终于对这场无声的戏剧感到厌倦。她放下杯子,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
法斯文立刻低头看她:“无聊了?”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走。”法斯文站起身,没有丝毫留恋。他甚至没有向在场的任何人道别,仿佛他们只是房间里无关紧要的陈设。
他揽着簪冰春,如同来时一样,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径直走向出口。那位总经理一路躬身小跑着为他们引路,亲自推开那扇沉重的、据说能防弹的黄铜镶玉大门。
门外,阳光炽烈。那辆纯黑的宾利如同蛰伏的猛兽,静静等待。
法斯文为她拉开车门,护着她坐进副驾。在他绕向驾驶座时,那位总经理终于忍不住,用最谦卑的语气递上一份纯金封口的请柬:“法先生,下周三有一场私人鉴赏会,是关于……”
法斯文脚步未停,甚至没看那请柬一眼,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散的话:
“档期满了。”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子绝尘而去,只留下「铂澜公馆」那扇缓缓闭合的大门,以及门内一群依旧深陷于那片金色沉默与权力余威中的、暂时失了语的人们。
车内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空调系统无声地运转着。
簪冰春低头划着手机屏幕,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法斯文侧过身来,右手随意搭在她身后的头枕上:“又在翻微博?那些无聊热搜有什么好看的。”
“才不是无聊。”她将屏幕转向他,指尖点着一张被转发了三万次的机场抓拍,“你看,他们都说我男朋友帅得让人腿软。”
法斯文低笑一声,指尖卷起她一缕发丝:“不然呢?你以为当初在四中门口,为什么那么多女生抢着给我送情书?”突然凑近她耳畔,“不过某个人啊,明明坐在我前桌,连头都不肯回一下。”
簪冰春咬住下唇,手机锁屏发出“咔哒”轻响:“那现在不是让你得逞了嘛...而且真的好无聊,这些宴会请柬翻来覆去都长一个样子。”
“我也有点无聊。”他忽然含住她的耳垂,感受到她轻轻一颤,“要不我们去酒店?听说顶楼套房的按摩浴缸可以俯瞰整个海市夜景。”
“你走开!”簪冰春红着脸推他肩膀,却被就势攥住手腕,“司机还在前面呢...”
法斯文挑眉看向驾驶座,隔板早已无声升起。他带着她的手指碰自己衬衫纽扣:“那又怎样?他要是连这点眼色都没有,明天就可以去给随权当司机了。”忽然放软声音,“宝宝,今天一晚上你都在看手机,看看我好不好?”